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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平子1954

[原创] 感谢商城朋友,贴出我新出版的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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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30 00:00:1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三、制邑不能拿,京邑也不能拿啊

就在我查阅郑国历史纪年并大伤脑筋的时候,郑公子吕,慌里慌张跑来了,语言颠三倒四的,好像情势非常紧急,他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省略了转折、过渡、连接、承续的部分,对郑国国情不了解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在说啥。其实他说来说去就两个意思,一是告诉我国母姜氏,现在去寤生的住处了;二是说姜氏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可能要要挟寤生,我们要帮助他。
等我们急急赶到寤生那里,姜氏也才刚刚赶到。我们几乎是一起走进那间屋子的。令我极度不愉快的是,姜氏那会儿肯定瞧见了我,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执拗骄矜的脸上还有一丝冷笑。
已经是郑国君主的寤生见到母亲时,慌忙站了起来,一身的紧张,满脸的歉意,就像他小时候躲在远处,偷看母亲的乳房那样的胆怯和不安。侍候母亲坐下后,自己也坐下来,然后就是不停地舔着自己毫无意义的嘴唇。
母亲说,恭喜我儿,如愿以偿。
寤生说,我、我不配。
母亲说,你吃肉,也给你弟弟一点汤喝啊。
寤生说,也吃肉。
母亲说,一个小小的共城,有肉吃么?
寤生说,那哪有肉呢?
母亲说,封城邑。
寤生说,母亲随便挑。
母亲说,制邑?
寤生说,不行啊,父亲交代那里是郑国的战略要地,不许分封。况且母亲应该知道制邑原是虢国的故都,也是虢叔的亡都。
母亲说,京邑?
寤生说,好哦,那就京邑。
上面这母子的对话实际没这么简洁,但主要意思就是这些。那天姜氏说了很多废话,不痛不痒,含沙射影,夹杂着掉了渣的乃至流气恶俗的我信阳老家的民间土语。当时我很惊奇,就想,姜氏有点过了。这与她作为申伯女儿的身分不符,更与她作为儿子的亲生母亲的身分大相径庭。当年的那个金丝雀一样玲珑的小女孩,竟变得如此面目可憎不可理喻。
说到底,寤生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况且他不才十四岁么;在你面前,他不就是个孩子么!

第二天,郑国的首要差不多都到齐了,寤生就让人把他欲封京邑给共叔段的决定,向大家作了通报,一屋子人都惊讶无比,把骇然的目光聚集在一起,朝向他。寤生吓坏了,开始不停地舔着自己毫无意义的嘴唇。卿大夫祭足一看这僵持的态势,觉得这可不行,寤生年少,但毕竟是郑国的一代新君,这个时候,就需要他站出来说话了。一方面他要维护君主的权威和体面,一方面他真担心寤生会像孩子一样突然哭闹起来。另外我和他都看见了寤生的裤裆湿了一大片。于是祭足把脸一拉,说君主之命,不能更改!然后就和我上前去扶了寤生回去。
回到住处,祭足慌忙让人换下寤生尿湿的裤子,然后又弄了饭食给他吃,寤生还是很害怕的样子,问我,怎么了呀?大家都怎么了呀?就像遭受电击一样。
祭足小声说,你把京邑封给叔段,谁不惊叹。
寤生说,为什么封京邑给叔段,都那么惊叹呀?
祭足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啊。
寤生说,我不知道呀。
祭足就用一种惊险的目光,从上至下地检查他,结果是,把自己检查得完全糊涂了。
先说制邑,谁都知道制邑是郑国的战略要地,谁都知道姜氏为叔段要制邑的目的;你要说寤生不知道吧,他却一口拒绝了姜氏的要求,说是父亲说的那里是郑国的战略要地,不许分封。其实他父亲根本就没有说,当然根本也就没必要说,因为制邑是郑国的战略要地人人皆知。寤生是拿死了的父亲做挡箭牌,对付母亲的阴谋进攻。还有,在说到制邑时,他还把制邑的险要与虢叔之死联系在一起说,谁不知道,虢叔当年就是以为制地山河险要,不修德政,废弃军备,结果身死国亡。这里面的潜台词再明白不过了,无非是说我可真不是小气,我是怕弟弟将来也恃险而骄,不思进取,步了虢叔的后尘,我这是一门心思为弟弟好啊。充满了一母同胞骨肉情意。狗屁,寤生心里明白得很,险要之地怎能分封,一旦分封出去就难以控制了。但你要是说寤生心里是明白的,他竟把个诺大的京邑当作他桌子上的一件物品,给了叔段,像是说,制邑这一件你不能拿,京邑这一件,你拿去吧。
天啊,制邑不能拿,京邑也不能拿啊。这么说,寤生心里还是不明白的。
京邑什么概念,它原就是郑国先君们的国都,比现在建在新密的郑国国都还大!一旦京邑到了叔段娘儿俩手里,他们的罪恶目的就有了自由发挥的空间,就可以与寤生有得欲望与势力的较量了,鹿死谁手,就真地难说了。祭足仿佛预见了郑国即将到来的劫难,我也仿佛预见了郑国即将到来的劫难。
看样子,祭足不想再向一脸木然的寤生说这些简单的道理了,他仿佛明白了,寤生看似少年老成,又经申伯调教训练,但他毕竟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他能懂得多少呢?想到这里,祭足心上一阵难过,生了怜悯,于是用滞缓的声音对寤生说,记得你爷爷郑桓公么?
寤生说,记得。
祭足说,你爷爷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你爷爷是周宣王的弟弟,最初被封在陕西凤翔,后迁到陕西华县,在那里建立了我们郑国。你爷爷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在那里苦心经营了三十多年,国家安定和睦,百姓有口皆碑。到了幽王即位,众望所归,你爷爷做了司徒,总理朝政。你爷爷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做司徒只一年,就从幽王身上预见了周朝的命运,预见了郑国的命运,预见了自己的命运。他与太史伯有过一次深刻的谈话,你还记得么?
寤生说,听人说过。
祭足说,你爷爷问太史伯,如何避免周朝即将到来的这一场灾难。太史伯没有立即回答,反问你爷爷。你爷爷说,我想把郑国迁走。太史伯这就告诉你爷爷说,南方不能去,周朝衰落后,楚国必将迅速兴起,郑国很难在那里立足;西方不能去,那里的百姓野蛮贪婪,难以教化,不易统治,郑国很难长治久安。他告诉你爷爷说,据我观测,周朝衰落后,兴盛起来的国家东有齐,西有秦,南有楚,北有晋。所以我以为,要迁就迁到洛河以东、黄河和济水以南。你爷爷问为什么,太史伯说,除了那里是各国争夺相对薄弱的中间空挡地带外,主要的是那里地邻虢、郐两个小国,而且这两国国君贪财好利,臭名昭著,老百姓苦不堪言。你凭着你的名声和势力,迁去之后,两国国君必然巴结你,老百姓也会喜欢。稳定之后,我知道你会有办法去寻找借口和机会,像对待两只臭虫一样,捻死那两个昏君。那地方会因为你的治理风和日丽,气象万千。事实证明,太史伯的判断是对的。于是你爷爷向天王提出举族东迁的请求,天王答应了。虢、郐两国国君见有王命,也主动献出了虢、郐、鄢、蔽、补、丹、依、蹂、历、华十个邑的土地。这样,你爷爷就下令原封地上的居民东迁,把家属和重要财产安置在虢、郐之间,就是“京邑”这个地方,很快在那里建立了我们的新郑国。
我在一旁插言说,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虢郐寄孥”。对了,“京邑”,就是荥阳。——说过我就发现,我说的全是废话,好像他们不知道似的。
寤生说,那后来呢?
祭足说,后来正当你爷爷准备一步步去实行他的宏大构想时,发生了西安之变,你爷爷为保卫天子,以身殉职。你父亲责无旁贷,接替了你爷爷的职位,也接下了任重道远的郑国。你父亲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郑国全部东迁后,一不做,二不休,先灭虢,后灭郐,再把其它小邑也正式纳入郑国管辖。你父亲放眼天下,审时度势,雄才大略,励精图治;释放商奴,繁荣经济;开发滩涂,发展农桑;兴建乡校,教化民众;加固京城,扩建城邑,这才开拓出了我们郑国今天的这番景象。你就看看我们郑国的这个“郑”字吧,从“奠”从“邑”,“奠”的原始图形是这样: ,是早年的尖底酒器;为其稳固,酒器下便加了底垫: ,因而成了这样: 。祭足在向寤生一边比划,一边把眼睛瞪得很大,有点咄咄逼人,说,奠是什么?奠是奠基,是奠定,奠就是我们郑国,以及你爷爷、你父亲所不遗余力为之奋斗的历史!现在的郑是这样: 。那么很明显,就是奠字加了我们的城邑,是东迁后你父亲加上的,内含的意义无需我再多说。
我在一旁又插话,说我们现在把你父亲的这些伟大功绩和作为称为“武公之略”。
祭足说,这个评价完全符合历史史实。不过在灭掉郐国时,手段可也够卑鄙的。
寤生说,怎么说是卑鄙呢?
祭足说,你父亲先打听郐国的英雄豪杰,并列出名单,公然宣布攻下郐国后,将把土地分给这些人且加官晋爵。然后,设祭坛把名单埋于地下,煞有介事地杀鸡盟誓。其实那些郐国的英雄豪杰还在那里一头雾水呢。但郐国国君听到这个消息后,以为其臣子真要叛变,一股脑儿,把他们全部杀了。结果你想想,你父亲就轻而易举地灭了郐国。
我在一旁插话说,你父亲这一招就是将来有一本兵书叫《孙子兵法》中的三十六计之“借刀杀人计”。
寤生说,好狠毒啊。
祭足说,这个事情的影响和意义还不止于此,因为一个诸侯征服另一个诸侯的事儿,在此之前还从没有过先例,你父亲可算是开了个好头。这些年来,你看吧,诸侯相互拼杀兼并成了平常事,你父亲是他们光辉的榜样。
寤生说,我感到耻辱。
祭足说,你父亲就这样先后灭掉了十个诸侯国。而在把国都迁到现在的新密后,为更加稳固中原要冲之地,你父亲一方面为你即位创建营造现在的郑国新密新都,一方面他贼亮的眼睛又盯住了离郑国两百里外的胡国,你父亲灭胡国的手段更是卑鄙。
我插话说,胡国就在将来的河南叫漯河的一带。
寤生说,哦。怎么说卑鄙呢?
祭足说,你父亲先摆出一副亲善的样子,把女儿嫁给了胡国君主,以表示郑、胡两国永结同好。接着就煞有介事召集群臣开会,商议对外用兵先打谁。你知道有个大夫叫关其思的,他哪知道你父亲的险恶用心啊,就建议攻打胡国。你父亲一听就恼了,说放屁,胡国国君是我的女婿,你竟敢要我去打胡国,简直是大逆不道,天理不容。可怜的关其思,就让你父亲稀哩糊涂当众斩首了。你父亲当即对群臣宣布,胡国,我郑国兄弟之邦,不能兵戎相见。谁敢打胡国的主意,杀无赦!胡国国君听说这事后,大为感动,对老岳父不再疑心,郑、胡边境也不再设防。而你父亲瞅准了时机,突然偷袭了胡国,毫不客气地将胡国并入郑国的版图。
寤生说,咋是这样呢。
我在一旁再次插话说,你父亲这一招就是将来那本《孙子兵法》中的三十六计之“苦肉计”。
寤生说,经典。
祭足说,我在这里絮絮叨叨这些陈年旧事,就是告诉你,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国家是多么的不容易。阴谋和卑鄙,欲望和理想,都涂满了血腥。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而一切骄傲的历史,都是强者的历史。所以现在再来说你,先辈们拼杀得来的江山土地,交到你手上的时候,你应该感到历史和现实托举不起来的重量,由此担负起一个国家的责任,保卫好它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小草,包括每一个小蚂蚁、小青蛙、小爬虫。你倒好,那个明显怀有罪恶目的的你的母亲姜氏向你张口就要一个京邑,你就给她了。那等于是郑国的另一个新密,另一个国都!郑国一分为二,谁是主宰?谁是君王?谁最终拥有郑国?就成了一个未知,一个变数。而当二者必居其一的时候,你们兄弟就要自相残杀一决高下了。是场好戏,但不好玩。鲜血和脑浆,终究是一个国家基石的粘合剂么?我不是危言耸听,郑国不日,将大祸临头。
寤生说,是福不是祸,有祸躲不过。母亲要,我得给呀。
祭足张了张嘴,转身便消失去了。屋子里回响着他最后留下的那一声空蒙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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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5-30 01:10:0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楼主,本县城哪里可买到您的书? 102# 平子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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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30 23:57:2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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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驿站 发表于 2009-5-30 01:10

不知道什么情况,新华书店不知进否。方便的话我送你一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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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30 23:58:5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四、说句名言拍拍屁股走了

在卜辞中,“京”是殷商时代的一个部族,居住在安阳西南,沁阳附近。殷商灭亡后,这个部族被迁移到荥阳一带,他们以族命地,城叫京城;以族命水,水称京水。京,绝高之丘也。‘京’其实就是高台建筑的名称,用以登高望远防御敌人。而到了后来,京就非王者所居莫属了。王者所居高大,故京有大义、有高义,更引申之,则丘之高者曰京,水产物之大者曰鲸,力之大者曰勍……
寤生就是把这样一个象征性极强的地方,给了母亲,给了弟弟姬段。
诺大的京城一到手,娘儿俩就高兴了。不几年,姬段就成了京城太叔,耀武扬威的,意气风发的,心满意足的。那天姜氏突然就对着京城太叔喜气洋洋的脸上,掴了个大嘴巴,严厉地告诉他,当初人家慷慨封你京城之地,现在看来不过是调虎离山、缓兵之计,你有什么喜气洋洋的;还在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我就为你的未来谋划思虑,一切的努力眼睁睁都化为了泡影,你有什么喜气洋洋的;一个京城的封地,不过嗟来之食,你也舔着脸咽得下去,你有什么喜气洋洋的!
姜氏平复了一下情绪,眼睛望着远处,说看看你哥哥吧,这些年在周朝为卿士,辅佐天王,处理朝政,谨慎勤勉,从不懈怠。年纪轻轻,已令天下诸侯刮目相看。这些年,郑国事务放手交由我和祭足执掌处理,而他会时常从洛阳回来,不动声色,面貌忠厚,让你感到他深藏着一种力量,看不见,但无处不在,压迫着你,影响着你。在他的身上,只有我,看到了你爷爷的形迹,看到了你父亲的影子!再说你,那点出息,一个男人,一个胸怀大志的男人,应该学会判断,应该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更应该知道,怎么去做。不必要我教你。
京城太叔摸了摸已不再喜气洋洋的脸,用力咬着嘴唇不说话,一滴鲜血流了下来。
姜氏笑了。突然又凝住,上前去,用力把太叔脖子上的那只人首蛇身玉饰,一把拽了下来,说以此为信,郑都城里,到我那取!
这是一个单方面的强制性的意志约定,不用详说,姬段也知道母亲话中暗含的意思。之后的数年里,整个京城暗暗跃动起来,招兵买马,整顿军备,训练兵士,构筑城墙,备战备荒,闹得轰轰烈烈,群情激昂。
当然这些情况,都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当时是随着寤生在洛阳,寤生知不知道,我不清楚;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好像也从来没说过。
事务繁杂,东奔西跑,我们一直很忙。
我们俩曾去了西秦,代表天王,去视察秦打下犬戎后献给大周的岐山以东的土地;又去看几年前发现的“陈仓十碣”,顺便在那里又研究了秦新制定的关于诛灭三族的法律;在去晋国处理了曲沃内乱之后,就听说了秦砍伐南山一棵数千年的梓树时,沣水有怪兽出没,天王便又派我们去了解情况。当地的人都异口同声,言之凿凿,说确实看见了那巨大的怪兽。于是我们俩在那呆了二十三天,也没等到怪兽出来。非常扫兴地回洛阳,我就接到了单位辗转而来的通知,说所有行政事业单位,都要进行一次全面的机构改革。我就慌了,简单和寤生交待了一句,匆匆回到了信阳。
第一阶段的学习文件领会精神已经结束,现在进入第二阶段,对照文件,结合本单位实际情况制定“三定”(人员、岗位、职责)方案。幸亏我回来的及时,要不我很有可能就被列入减员的对象,饭碗都要被人给砸了。我这一回来,凭我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资格,老脸厚皮,他们也拿我没办法。最后又等了一二年,我发现我们单位狗屁一个人也没减掉,还增加了十六个事业编制,为财政全供。说是要创办一个内部刊物,有正规省批内资号,叫《申城文艺》。真是耽误事。其间我听说寤生结婚了,娶了邓国的女子,举国欢庆,而我却无法参加,你都不知道给我留下了多么大的历史遗憾。所以,我等到我单位的“三定”方案一批回来,我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谁都没打招呼,就匆匆去了洛阳。到了洛阳,一打听,说寤生已经回郑国了。稍一分析,预感事情有些不妙,当天夜里,我就租了一辆马车,去往新密。
紧赶慢赶,路上也走了七八天。迎面一直刮着很大的风,有时人和马气都出不出来。在刚过巩义时,车子连人带马被风吹倒。人还没事,但有一只马的前腿摔瘸了。这真是糟糕,心上就有了晦气。慢慢走,到了第六天的时候,新密那里就有姜氏的消息,像风一样刮来了;就有了京城姬段的消息,像风一样刮来。我呢,本来是一个遇不得事的人,一到郑都郊区,我的两眼就出现了问题。我看到整个天空乌云密布,远的近的东西,我都看不见了。车夫说,没有啊?他说完还笑出了很大的声音。我就知道我的眼睛有问题了。
进到城里,我就找寤生,找祭足,找公子吕。
一个人都没有。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能感觉到后来我倒了下去。然后,任何知觉都没有了。

我没有知觉了,但地球照转,该发生的事情还是要照常发生,只是我没有了知觉而已。
我简单说一下吧。寤生为什么突然从洛阳回来,不知道。而寤生一回来,祭足他们就把京城的有关迹象和猜想,报告给了他,不止一个人对寤生提醒说,这好像是冲着你来的。
寤生心不在焉。令人大为不解的是,他竟极其平淡地回答说,没事。——也没舔嘴唇。
这消息很快传到了京城太叔那里,京城太叔真是很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一点都不奇怪,这就是我哥哥。没事?看来我得给他弄点事来了。于是起兵,三下五去二往东南把个鄢陵强占了下来,归了京城的辖区。有人就提议寤生,说这你应该有个态度了。
寤生仍然心不在焉,还是极其平淡地回答,没事。——仍没舔嘴唇。
这消息当然又很快传到了京城太叔那里,京城太叔再一次很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一点都不奇怪,这就是我哥哥。连我母亲也多虑了。没事?看来是真没事了。于是起兵,三下五去二再往北把个延津也强占了下来。有人就提示寤生,说看叔段这个阵势,下一个就该是新密了。
寤生又说了,没事。京城太叔听说后,已是无奈到了极点,说好吧,没事就没事吧,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现在就打你!
姜氏阻止了他。
据说寤生的反复没事却令一直在幕后关注着事态发展的姜氏,反倒十分不安了。她觉得问题并不那么简单。而要让她心爱的小儿子夺取君位,这郑都新密是必需要拼下的。怎么拼,能不能拼下来,这都要好好想一想。贪心最易盲目,匆忙事难周全,而计划中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一旦拼不下来,他们娘儿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于是姜氏和勇往直前的京城太叔一下就安静下来。
静得有点反常,静得有些怕人。有人就警告寤生,这预示着风暴的到来。
寤生这次没说话。我就是在那天醒了。奇怪的是我一醒来,其间发生的那些事情我不知怎么,全都一清二楚。当然现在不是来研究我的那些奇怪生命现象,因为眼下是什么时候?开玩笑,可以说,是到了决择郑国未来前途和命运的,最紧要的,历史关头!
我醒来的真是时候。我记得是在我醒来的第三天,寤生把大臣们都叫了去,也把我叫了去。寤生和大家看到我时,一点惊异都没有,好像我从来都不曾离开一样。当然,寤生把我们都叫来,不用说,我们也能知道,这回,肯定是要商量讨伐太叔之事了。来了之后,一看寤生竟还是那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才知道一个个都是瞎操心,干着急。尤其是我,我怎么觉得居高临下的寤生,从他即位到现在,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连个子似乎都没有长高。仅仅是在他讲话时,声音已是成年人的了。他原来的声音发自喉结,而现在的声音来自胸腔,多了厚实和沉重,也很有力量。
寤生叫大家来,是安排他最近要急着去洛阳处理一下朝中的事务,郑国事务暂时交祭足管理。寤生话刚落音,大家像是约好了似的,一起站出来反对,屋子里一片嘈杂。纷纷说,这个时候主君是绝对不能走的,连三岁孩子都看得出来姜氏的狼子野心,看得出来京城太叔的剑拔弩张,他们要的就是一个时机,譬如寤生离开郑都,或者生病,或者宫内出了乱子,甚或睡着了。
寤生终于等大家说完了,不耐烦地起身站了起来,故作坦然地,微微一笑,说没事。然后就说出了他那句著名的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寤生说完这句千古名言后,会就散了。散会之后寤生就把我和祭足留下,作了一些必要的交代和安排。说郑都西北角的墙,前几天被大雨冲坏了,正在修复,让我们去监查一下;说郑国一直就没有选出一个好史官,让我们对最近的几个人选认真考察一下,眼下就辛苦我由我暂时兼着;说荥阳西局部水涝严重,安排有关部门去调查一下灾情,抓紧调拨一批粮食去;说他的房子后面的树林里,最近飞来了数不清的猫头鹰,压垮了很多树枝,找人占卜一下,看看凶吉。寤生安排完后,当天挨黑时分,就带着大批车马随从,去洛阳了。
走了以后我就琢磨,多行不义必自毙。寤生这话无疑是说出了一个辩证的道理,好像也很自信,但在眼前它就仅仅是一句纯粹的哲理名言而已?你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就自毙了。而你个寤生倒好,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竟说句名言拍拍屁股走了,就像是已经知道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找了借口,提前开溜去,把一个巨大的悬念和一个危在旦夕的郑国,留给了我们。我们怎么办?果真要发生变故,我们怎么应对?
我们仿佛已经听到了千军万马轰隆隆从京城的方向奔袭而来,无数支迅疾的箭竹呼啸着,射向我们的脊背和胸膛,郑都的大门轰然打开;锋利的剑刃刺进我们的肉里再拔出来,那个地方就像打开的泉眼一样,涌出水一样涓涓的血来;满地都是整整齐齐从脖子处切断的头颅,东一个,西一个;有的脸朝上,有的朝下,有的侧向一边,还有的头颅,正好在地上竖着,你会觉得那个人的整个身子被埋在了土里,脑袋伸在了外面……
我们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感受,紧张、惊惧得身上的筋络都抽缩在一起,仿佛要绷断了。而我由于紧张过度,像一个失忆的人,从那天早晨就四处东奔西跑。甚至没有知觉地跑到了青屏山,又跑到了溱水、洧水和后来十分著名的那条鸿沟。我看见那里无数条蛇纠缠在一起,平原上奔跑着成群的灰色的、黄色的、红色的、白色的兔子和狐狸,都朝着洛阳的方向;而丹顶鹤、野鸭、天鹅、白鹭、苍鹰从昨天晚上就成批地飞走了,溱水、洧水和鸿沟的滩涂上,到处都纷乱飘飞着耀眼夺目的羽毛。
下午日头刚偏西的时候,祭足派出来找我的人终于把我找了回去,整个城里空无一人,那些肃穆而立的树木,连影子都没有;平日里硕大张开的花朵,现在全部闭合在了一起。就像街市上那些商铺收了摊子,然后关闭起了所有的门扇。
当日,天地静得出奇。
二日,依然静得出奇。
三日,还是静得出奇。
四日一大早,我听见了谁家的一扇门打开了,“吱——”那门轴扭动的声音惊心动魄,但的确美丽极了。以致联想我就像一个丢失了的孩子,一眼见到妈妈一样,扑过去,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委屈地哭了。这之后,我听到所有的人都一下打开了自家的门扇,从屋里走出来,打水的,挑粮的,倒尿盆的,打骂孩子的,洗衣裳的,驱赶牲口的,城市喧闹起来,炊烟在上空散漫地缭绕,到处洋溢着生活的气息和喜悦。就在这个时候,先是有消息说,公子吕率郑国大军占领了京城,太叔逃跑至鄢陵;人们对此,表情麻木,一点惊奇都没有,没人停下手中正在干的活儿;接着又有消息说,郑国大军已追太叔至鄢陵,没费周折,太叔全军溃散,太叔慌忙便朝延津方向逃奔到了共国。大家还是一点惊奇都没有,仿佛是根本不需要关心这神奇的故事,究竟是怎么猝不及防地发生了,又结束了。就像石头敲打出的火花,只那么在目光中一闪。我大惑不解,找不到根据。他们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如既往地进行着他们,和过去一样的生活。
就在我还在那里傻乎乎地思想着这一切的时候,就有一辆车子奔驰而来,车子还没停住,便从上面一跃跳下一个士兵,一句话没说,就把我抱上车,到宫里去了。
我看到了寤生。
我把眼睛揉了揉,看看,还是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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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5-30 23:59:5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接上)
不是寤生,还会有谁。当然这都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原来寤生那天,他根本就没走。
寤生玩了个花招,对我们虚晃一枪。他车马喧嚣带人去洛阳,出城后就换了衣裳随几个亲信下车躲了起来,而他的车队继续向前,耀武扬威地朝洛阳的方向走。而在他回来后,就派了一大帮密探,全天候监视姜氏的行动。姜氏不知,在寤生佯装去洛阳的第二天,就写了信给太叔要他起兵,全力攻打郑都,并约定了时间。而且告诉太叔,她已私下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在城内亲自接应,万无一失。
送信的密使还没出城呢,就让寤生的那帮猎狗一样灵敏又凶恶的密探捉住,一干二净,当即杀掉,换了自己的人,去给太叔送信。太叔接信后,热血沸腾,厉兵秣马,立即起兵按姜氏信上的安排,直接向新密杀去。公子吕就是选择了在这个当儿,率领大军迅速攻占了太叔走空了的京城。太叔听说后当时都蒙了,听了手下的分析和建议,直接向鄢陵逃窜。公子吕即刻派出精锐追击,太叔连口气都不得喘息,就折回头又向太行山脚下的共国逃去。
寤生是晚一些时候得知了情况,与身边的几个亲信匆匆商量,怕公子吕不分青红皂白,杀了弟弟,然后就急急派人快马飞去给公子吕捎信,让放太叔一条生路,随他在太行山自生自灭。当天夜里掌灯时分,公子吕接到了寤生的口信,看后笑了,说主君你说的真是时候,再晚一会,我就要将小小共国夷为平地,活捉了太叔。
设置埋伏,偷袭京城,鄢陵追击,太叔奔共,环环相扣,严谨密实,开始于一次周密而精到的安排,结束于一次极尽完美的计划和实现。最意外的是,这一切连祭足也不知道。因为那天在见了寤生时,我看见祭足目光里的惊讶,和我一样。
祭足问,主君没走?
寤生说,我走了,出门我车子就翻了,倒霉哩。恼。我就回来了。
祭足说,你真没走?
寤生说,你怎么老问啊,你看看我是谁。
祭足说,你说你走。
寤生说,是啊,我说我走的,出门我车子就翻了,倒霉哩。恼。
祭足说,主君原是这么城府高深的王者。
寤生说,城府?什么城府?出门我车子就翻了,倒霉哩。车子一翻,我就想到你们说的我母亲和弟弟要谋反,我就害怕了。我说没事的,谁晓得还真有事。有事就有事吧,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他们要打我,我就打他。他们打我郑都,我就打他京邑。打来打去,我弟弟逃亡于共,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祭足说,叛君之罪,他也该死;愧悔之意,生不如死。
寤生说,是这样。
祭足说,不仅是这样,还有你母亲姜氏,这场叛乱从开始到现在,她才是主谋。郑国国内,二十年她安插了多少亲信啊。
寤生说,那怎么办?
祭足说,你应该知道怎么办!
寤生说,我不知道怎么办。
祭足说,罪不可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定天下。
寤生说,你杀俺娘?不能杀!
寤生的声音很大,这也是我这么多年来,听到的寤生说话声音最大的一次,充分表明了他的坚定。我向寤生转过脸来,看着他,我提高了我内心的警醒,我是否需要换一种眼光来认识他了。我觉得寤生随着年龄的增加,内心成熟起来;他常常表现出的性格的多面性,有些重要的东西,是否都被我们忽略了;另外从这一次平定太叔谋反叛乱的独到计划和安排上看,寤生不仅果断,而且智慧。从这个层面上判断,寤生再经过一些摔打和磨练,很快就会成为一位合格的政治家,成为一位称职的大国君主。就在我对寤生做出这番深刻的结论的时候,寤生在那厢不知什么时候,大哭大闹了起来,一圈人都围上前去劝说。我仿佛听出来了,还是为他母亲的事。
寤生这么一哭闹,我就对我刚才的分析和结论发生了怀疑。不管什么事情,不管这事情有多么严重,你作为一国的君主,你也不能当着满朝的官员哭闹啊。我无聊地在一旁摇了摇头,然后上前去,让大家回到原来的位置,让大家坐下里,共同讨论一下姜氏的问题。
大家都不说话。而谁不知道,叛国弑君,罪莫大焉,必杀无疑,这还要讨论。寤生擦了一把眼泪对这我说,平子你说。
寤生让我说,我也不敢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天下铁的律条。否则,怎么服众、安民、治天下。我用眼睛把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脸都看了一遍,虽然都还是表情凝重,但一个个看我的眼神里多少有了些信任和期待。我就壮了胆子说,太叔是主犯,而姜氏是主谋;主犯已经逃亡,京城已经平定,残余已无大碍。要让我说,如果主君一定坚持宽赦姜氏,那就必得把她迁出都城。
寤生说,迁出都城?祭足你说。
祭足说,巧了,平子的建议,与我不谋而合。
寤生说,那就迁出都城。迁到哪去?
祭足说,城颍咋样?
寤生说,好,那就城颍。
说到这里,迁姜氏出都城,就成了既定的事实,谁再反对,就觉得没有意思了。会议散去,寤生留下祭足和我,让一起去姜氏那里。祭足和我心照不宣,都想编个理由逃脱,寤生不愿意。警告我们俩,说他也不愿意去和母亲说。如果我们俩不陪他一起去,他就不去了,命我们俩去。寤生这孩子式的耍赖,让你就没有办法对付他。
姜氏经历了这一次命运的大起大落,以及意外的事变和打击之后,加之她疼爱的俊美的小儿子已生死不明不知所终,一下就变得消瘦干枯了,一身的精明强干换成苍老无助;头发白了许多,散乱在脸上。她原是天天都要洗头发的,就像是每天必做的课程。每次洗好头发后,都要上些花油,涂抹均匀了,再一遍遍梳理、编织起来,一丝不苟,光洁照人。从信阳到荥阳,再到新密,从做少女时起到做母亲,她都没改变这个习惯。想到这,我一下就涌上来满心酸楚,想哭,忍不住。最让我想哭的是她一向收拾整洁的衣裳,现在也凌乱不堪了,上衣的左襟想必是看守她的那些粗鲁的士兵给撕扯破了,露出了里面洁白的内衣。仅仅只有她恍惚游移的眼神,还闪现着她个性的执着和倔强。
人真是一个脆弱的东西,你抵抗不了时间的蚕食和消解,你也经受不起一次意外事件的打击。眼前这个黯淡的女人,让你就不敢想,她曾经就是信阳的那个金丝雀一样,整天在我们眼前飞来飞去的小女孩么?就是那个有着一点小小脾气、经常把个小嘴巴噘得花骨朵一样的小女孩么?想到这,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为了掩饰,我赶紧低下头来。这时我看见了姜氏不停抖动的手,紧紧地攥着一样东西,香草编织的挂绳露在外面。可以肯定,她紧紧攥着的,就是从太叔身上取下来的那只云纹人首蛇身玉饰。
寤生在一旁眼神慌乱,反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祭足,我们都把目光躲开他。寤生在对我们彻底失望后,才对母亲吭吭哧哧说出了要她迁出郑都的意思,姜氏就从黯淡的眼窝里流淌出泪水。寤生慌了,开始舔他毫无意义的嘴唇,说那就不迁吧。
母亲说,不,我迁!
寤生说,好,那迁。
母亲说,这一迁,那我们母子,怕是要到黄泉才能相见了。
寤生说,黄泉相见,那就,黄泉相见吧。
母亲说,且慢,我能最后请求我儿,给母亲跪下么?
寤生含着眼泪点了点头,一下就双膝跪在了母亲的跟前。姜氏站起身来,上前把手中的那只原本就属于寤生的玉饰,戴在了寤生的脖子上。
母子抱头痛哭。
那一刻,我的腿也软了,差一点摔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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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 09:43:1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五、傻瓜是谁?谁是傻瓜?

母亲一走,寤生就后悔了。
他开始检讨自己,我是什么东西呢,一出生就给了母亲带来不幸,而弟弟叔段,不仅顺利出生,而且堂堂一表人才,从相貌到才智,都比我强百倍。物竞天择,优胜劣汰,母亲偏爱已不仅是人之常情,也是对优胜者的选择。而我不就是占了个嫡长子的便宜。
弟弟曾当着我的面,赤手空拳与老虎搏斗,我连一条狗也打不过啊。当然一个君主除了强健有力之外,更表现为你有没有执政能力和仁德口碑。叔段在京城那里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但他把那里治理得很好啊,赢得了百姓的爱戴和称颂。《叔于田》、《大叔于田》都是民间唱颂太叔的诗篇,那诗篇唱得多好啊——

叔段打猎在野地,街巷空旷不见人。
哪里真的不见人,没人能与叔段比,
高大俊美又谦仁。

叔段打猎在冬季,街巷再没人喝酒。
那是真没人喝酒,没人能与叔段比,
高大俊美又聪秀。

叔段打猎在郊外,街巷再没人骑马。
哪里真没人骑马,没人能与叔段比,
高大俊美又潇洒。

唉!和弟弟比,我就是一个窝囊废、小瘪三。我是什么东西呢,我好无耻啊,我把弟弟撵跑了,至今不知死活,又把母亲迁走了,整个郑国都是我的了;但没有了弟弟没有了母亲的郑国毫无意义了。
寤生病了。
我和祭足来看他,一个三十六岁的大男人,竟像一个受了惊吓刺激的孩子一样,非常恐惧害怕地一把把我抱住,颤抖着说,我要母亲……我要母亲……
我只好不停地拍着他的背安慰,不怕……不怕……
寤生用力把我推开,撒泼似地大哭大闹大喊大叫,我要母亲,我现在就要——
我说,那不行。
寤生说,为什么不行啊?
我说,你说过与母亲黄泉相见的。
寤生说,你知道我一见母亲总是慌张的,你知道,从开始都是母亲说什么,我就说什么的;当时母亲说黄泉相见,我也就说了黄泉相见。你知道我是,顺嘴说出来的。
我说,顺嘴也好,真心也罢,问题是你说了。
寤生说,我说了么?
我说,你说了。
寤生说,我说了,就不能变么?
我说,你说了,就不能变的?
寤生说,为什么?
我说,你知道。
我和祭足好不容易摆脱了寤生的纠缠,从他那里出来,突然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从封京城、打太叔、迁姜氏前后的事情上看,凡事都要对我们的这个君主动一下脑子了,对这个寤生的所有表现,都要分析一下了,是真呢,是假呢;是作秀呢,还是表演呢。我和祭足一路探讨,好不痛苦,我就觉得我们现在和寤生两个人中间,肯定有一个人是傻瓜,但傻瓜是谁?谁是傻瓜?真是难说。快到家时,我猛然停出了脚步,三秒钟之后,我笑了。
第二天上朝议事,按照我和祭足事先的安排,先由一位大臣,提出姜氏的事情;再由一位大臣进谏,提议把姜氏迁回郑都;最后有公子吕义正词严强调,迁回姜氏的理由。
一说到母亲,寤生就开始舔他毫无意义的嘴唇,我就从心里冷笑:又来这一套!于是我就怀着极大的耐心,饶有兴趣地看寤生的表演,我觉得这会儿我们两个之间,寤生肯定是傻瓜。
寤生说话了,他竟然说,你们说迁回来,就迁回来吧。
这让我和祭足,大为失望!
我和祭足昨天夜里,几乎活动了一夜,周密安排那些大臣们在今天的会议上提出姜氏迁移的事情,目的是证明寤生,是真的糊涂无知啊还是在装疯卖傻。按照我和祭足设下的圈套,如果寤生反对迁回姜氏,那我们就是傻瓜;如果寤生同意迁回姜氏,那他就是白痴。我和祭足断定,寤生肯定百分百反对,而且态度坚决。因为那天寤生哭闹着要母亲,我们俩一看,就知道是在演戏,演给谁看,演给郑国人看的,演给天下人看的。他那点政治手腕龌龊伎俩还能看不明白,不就是怕人戳他脊梁骨说他不仁不孝么。真把郑国和母亲拿来让他只能挑一个时,毫无疑问,他肯定狼子野心地,舍弃母亲而要郑国。
我和祭足,就是要证明一下。
谁知这个寤生还是和过去一样,一点主见都没有,说把姜氏迁回来,他就同意了。我和祭足同时觉得我们的这个游戏或者这个玩笑,开大了,不管现在我们谁是傻瓜,但迁回姜氏是万万不能的。祭足比我还急,寤生一答应迁回姜氏,他就沉不住气了,迅速站出来表示反对。这时我就看到了开始提议迁回姜氏的那个大臣,捂了嘴偷笑。
寤生说,为什么万万不能啊?
祭足说,天下皆知姜氏为什么迁出都城;天下皆知,你与母亲黄泉相见的表态。
寤生说,我表过态就不能变了么?
祭足说,你表过态就不能变了。
寤生说,这是我的家事。
祭足说,君主没有家事,君主家事即是国事。
祭足说,为什么啊?
祭足说,你是一国之君,万民之尊;一个象征,没有自由;口吐金石,一言九鼎。你的话与江河同在,与日月同辉……祭足说到这突然不说了,他觉得自己这会儿是不是又很傻瓜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普通的常识,寤生真的不知道,还要我这么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么。
寤生说,表过态了,就不能变了,那就不变了。
我和祭足又是一惊,散会时,我倒没什么,但祭足却像逃跑一样突然就不见了。大家快乐的感觉里,祭足那会儿是突然变成了一只可怜的小土老鼠,钻到小洞洞里了,羞愧的不敢出来,怕大家逮了他,变着法儿逗他玩。
这之后,一拨又一拨形形色色的说客来郑国,见寤生,全部都是为他母亲的事情,纷纷当面劝说他、指责他、咒骂他、弹劾他。其实自从把姜氏迁到城颍始,国内也舆论纷纷。群情激愤,像开了锅似的,纷纷对寤生进行道德的批判和谴责。但不论你怎么说,寤生就那一脸愚昧无知的样子,对谁都说,是祭足说的,我是一国之君,万民之尊;一个象征,没有自由;口吐金石,一言九鼎。我的话与江河同在,与日月同辉,表过态了,就不能变了。
无端为寤生背了个天大的黑锅,祭足整天让弄得哭笑不得,欲生欲死。而我一看形势不妙,收拾了行李,趁人不注意,溜之大吉,逃之夭夭。
谁都不知道,我去了郑国西南的城颍。因为我在那天失眠的夜里,突然诞生了一个,像小说构思一样的奇妙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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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23:34:0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六、咱都这么装鬼弄神地演戏吧


在我去城颍半年后,我就委托那个镇守颍谷的大将颍考叔来郑都。事后有人向我描述过,说颍考叔乐呵呵地,穿了一身便衣,像走亲戚一样来拜见寤生。颍考叔乐呵呵地还没乐呵呵完呢,寤生就开始舔他毫无意义的嘴唇。他想颍考叔是从颍谷来的,从他母亲那来的,不用问,肯定又是为他母亲的事来说服他的。
寤生先说话了,寤生还是像背书一样说,祭足说的,我是一国之君,万民之尊;一个象征……
寤生还没背完呢,颍考叔已在坐垫上打着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寤生就不背了,用眼睛惶惶惑惑地看他。颍考叔已经笑得打不住,呼天怆地,手舞足蹈,说主君,你你你是怎么了,什么什么就你是万民之尊一个象征了,真是笑死人哩。
寤生也笑了,说你不是来说我母亲的事么?
颍考叔说,什么你母亲啊,你母亲怎么了?
寤生高兴了,拍了手说,不说我母亲啊,好哦,好哦。
颍考叔说,有酒吗?
寤生说,好哦,好哦。就唤人拿酒。颍考叔就从坐垫上站起来,取了他带来的一个袋子,放在案几上,解开说,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颍谷民间的传统野味,你肯定没吃过。颍考叔把手在身上抹了两下,就掰下一只鸟腿给寤生递过去;寤生把手也在身上抹了两下,把鸟腿接过来,一看就知道烤制得很地道,色泽油亮,香气四溢。寤生咬了一口,还没嚼呢,大喊了一声,酒!酒呢!
美酒,美味,寤生吃的那个满足啊,说这皮可真香啊;说这肉可真嫩啊;说这骨头可真脆啊;说过两天,你可得还给我弄点来吃啊;说这是什么鬼东西,怎么这么好吃啊;说你,怎么不吃啊……
颍考叔伸手拧下一只鸟脖子,没吃,反复看着,说这鬼东西啊,名字叫鸹鸟。主君真是说对了,它可真是个鬼东西,它的眼睛能分辨细微的东西,却瞅不见大的物体;它要是在夜间,能明察秋毫,白天连一座泰山都看不见。这鬼东西小的时候由母鸟喂养,一旦长大,就啄食它的母亲。这是不孝的鸟,在我们那里,只要见到这种鸟,都会捕而食之……
正在埋头苦干的寤生,突然就抬起了头,不吃了,把手里的鸟腿一下砸在了桌子上,把吞在嘴里的肉,用力吐到颍考叔的身上,说不吃了、不吃了,你说你不说我母亲你还是要说我母亲,祭足说我是,一国之君,万民之尊;一个象征,没有自由;口吐金石,一言九鼎。我的话与江河同在,与日月同辉,表过态了,就不能变了。
颍考叔说,你说的我好糊涂,什么表过态了,不能变了,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寤生说,你不说了?
颍考叔说,我不说了。
寤生说,真不说了?
颍考叔说,真不说了。
寤生高兴了,又上前掰了一只鸟腿吃,说,好哦。好哦。我晚上宴请你。没吃完的鸹鸟给我留着我吃,不要和他们说。

颍考叔来,就是为寤生母亲的事来的,他不仅要用一些事先设计好的方式劝说,他还要坚决地用一种策略,解决这个问题。寤生席间的那番恼怒,一点也没挫伤他的信心,他断定寤生是在表演,是在作假。再细细一分析,颍考叔在坐垫上,又打着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于是到了晚上,颍考叔一脸灿烂赴邀,去吃寤生的豪筵。去了以后才知道,狗屁豪筵,就几碟小菜,两罐好酒,寤生一人。颍考叔眼睛咕噜噜转了几下,琢磨着这寤生不让人陪,是否知道我私下里,要和他说他母亲的事。颍考叔想即使如此,我也得假戏真做,他娘的个脚,咱都这么装鬼弄神地演戏吧。
一樽酒下肚,戏就开始了——
颍考叔不说话,把碟子里的好肉,小心细致地,一块一块,挑出来放在一边,自己不吃。接着是他们俩的一段戏中的对白。
寤生(一脸狐疑):考叔何故不吃?
考叔(故作含蓄):哎!主君不知,小臣家有老母,因了家贫,我只可每日猎取些飞禽供养,从没尝过这些精致佳肴人间美味。今主君赐与小臣,更佐以佳酿,而老母不能享用;小臣思此,难以下咽。
寤生(一脸惊诧):那又何故把肉挑在一旁?
考叔(满怀深情):我我我,请主君恩准,我想带回,孝敬老母。
寤生(一脸痛楚):一个臣子,尚能尽人子孝道;而我为诸侯,反不如你。
考叔(装着无知):此话怎讲?
寤生(煞有介事):我母亲的事情你果真不知?
考叔(假戏真做):老母亲怎么了?我果真不知。
不知就不知吧,反正大家都在演戏么,寤生也就当是他真的不知,把母亲的事说了一遍。颍考叔先是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做出一番思考状,说你怎么不早和我说,不就是黄泉相见么,那就在黄泉相见就是了。
寤生说,黄泉相见,那不是我这辈子,终是见不到我母亲了么?
颍考叔说,谁说。我给弄个黄泉。
寤生说,在哪?
颍考叔说,地下。
寤生说,哪地下?
颍考叔说,让人挖啊,掘地见泉。
寤生说,那你给我挖。
颍考叔说,我挖,就我挖。
寤生说,下次来还带鸹鸟给我吃么?
颍考叔说,不带了。
寤生说,带。我让他们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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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4 23:23:4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伍 带桑弓(上)
(公元前七二二年-公元前七一九年)




一、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

当然,你现在一定知道了,这场戏是我一手策划导演的。
不错,确实是我去城颍编排导演的。但这么好的一场戏,让他们两个人演得,真是超级恶心强烈呕吐。尤其是颍考叔,他走的时候我就和他说了,戏要演足了,不要慌,自然些,要观察寤生的气色、情绪、心境,待一切都酝酿成熟了,在紧要处,才抖开包袱,进入高潮,也就是说,才上升到理论高度。谁知寤生刚吃得香,只顺便问了一下这是什么玩意儿啊,你看那个颍考叔慌的,呱啦呱啦就把包袱抖落得透底儿。搞得寤生拿鸟腿砸桌子。算了,不管咋样,窝窝囊囊的,也算是把事情办成了,但这下一步他会不会把事情弄砸了,真是让我担心。
在颍考叔捎信来的第二天,我就动身回新密郑都。
真是应了心急不成事,欲速则不达那句话,我匆忙找的一帮向导和随从全是糊涂蛋,加上从颍谷到新密有一半路山高林密,出门就迷向了。路上遇到了七只大象、三条蜥蜴、九条巨蟒、十一只虎、一群狼、和数不清的正在残酷决斗和幸福交配的蟾蜍,七八天后,才混天黑地气急败坏惊心动魄转出去,上了一条大道,便向路人打听这道通向哪里;那人说,你们走得对啊,一直往前走,就是洛阳。绝晕,我差点没从车上摔下去。
等到了新密郑都,已是满满四十二天了。
我在牛脾山下找到了正在指挥施工的颍考叔,颍考叔一脸大功告成的样子,兴奋不已,说你来得正好,见黄泉了,见黄泉了。拉了我到打井的工地上去看。井上井下都是人,有四五百,从地下挖出来的泥土,堆积如山;到了井边上,我探头往下看,深不见底;我问有多深,颍考叔很骄傲地说,有十五六丈吧。我蔑视了他一眼,说你怎么不打它个一百丈!颍考叔更加骄傲地说,不见黄泉,我就打它一百丈!我说功臣啊,大功臣啊。
颍考叔被我说的有点发怔了,跟在我屁股后面,不安地问他什么做错了。我就是不理他。
晚上,颍考叔不知从哪弄了一桌好饭食招待我,不停地给我夹菜,我就把肉一块块地挑出来,放在一旁。颍考叔满面羞愧,说我的大智大慧的平子哎,你就不要糟贱我了。我说,不,请颍考叔恩准,我想带点肉回去,孝敬老母。颍考叔有点恼了,说你什么意思么。我说没什么意思。你这么聪明的人,当着主君的面作假都不脸红的人,能把井打十五六丈深,可真有你的啊。
颍考叔急了,说,不打那么深,就见不到黄泉。
我说,什么是黄泉啊?
颍考叔说,什么是黄泉啊?
我说,我在问你呢。
颍考叔说,黄泉就是泉水。
我说,什么是泉水啊?
颍考叔说,泉水就是水。
我说,对啊,泉水就是水啊。水哪儿没有,你弄点来不就有了,还要打那么深。现在黄泉是有了,我就看你,怎么让寤生和他老娘到几十丈深的地方见面。
颍考叔说,我就知道掘地见泉,没想那么多。
我说,你挖个地方,弄上几罐水来,把他老娘接来,再把寤生接来,两人一见面不就行了。什么黄泉相见啊,不过都是象征性的,政治游戏,你倒认真了。一脑子大象屎。
颍考叔说,那现在怎么办?
我说,还能怎么办。反正你现在干劲冲云天,就辛苦你干脆把井再打大些,建一个豪华的地下室,不怕费事,建一个地下宫殿也可以啊。
颍考叔说,他老娘怎么下?
我说,打通道,架梯子啊。
颍考叔说,我把井填起来。
我说,胡说!现在作假,找死啊。
这以后我就失踪了,让颍考叔到处找不到我。我能想象到他热锅上蚂蚁般团团乱转的样子,我也能想象到,他破口大骂我祖宗八辈的样子。我一边悄悄做我对郑国的社会调查,一边偷着乐。
后来这个颍考叔果然是按我说的,把那里建了个地下室,架了梯子,先去颍谷把姜氏接来奉至地下室中,再请寤生从梯而下来见母亲。据说场面弄得很排场事情弄得很成功,母子见面,相拥而哭,互相检讨,尽释前嫌,看得井上井下的人都感动不已,一起放声号啕,像全国的一次庆典合唱,气氛热烈。有人传说,那天天上出了十二条五彩斑斓的彩虹,然后有无数只五彩斑斓的飞鸟在彩虹下,舞蹈盘旋,一起欢悦鸣唱,壮观极了。最出乎我的预料的还是颍考叔,这个看似憨态可掬的人,竟富有创意地策划导演了一幕,他们母子在剧情高潮处相互唱诗对歌的场面。
寤生唱道——
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
母亲唱道——
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
这母子唱完了,颍考叔就让人搀扶护卫着他们,沿着梯子从黄泉地宫下走出来,乘车回家去了。有关部门就在全国广泛报道宣传,寤生就获得了空前的赞美,接着颍考叔也获得了空前的赞美,寤生赐其大夫爵位,与公孙阏同掌郑国兵权。颍考叔就不再到处找我了,乐呵呵地一脸牛气。

颍考叔不找我,寤生找我。
寤生说,你来郑国,我知道。
我笑了笑。
寤生说,都是你幕后导演。
我笑了笑。
寤生说,我是个愚笨的人,国内就这么点事,搞得我手忙脚乱,焦头烂额。我还任着周朝的卿士,就我,哪顾得过来。我都有好长时间没去洛阳上班了。
我还是笑了笑。
寤生说,前天虢公忌父去洛阳朝见,你知道天王对他怎么说,天王说我郑家父子管理朝政太长了,还说我好长时间不去上任。天王要让虢公忌父代替我管理朝政。我揣摸着,天王这样做,是不是要免我的职啊?
我问,虢公忌父什么人?
寤生说,洛阳边上一点点大的南虢国的国君。我见过,老实巴交的。不过,他那双小眼睛闪闪发光,内心可能精明得很。
我问,那虢公忌父答应了么?
寤生说,听说还没有。
我问,为什么?
寤生说,不知道。
我说,怕是他不敢吧。
寤生说,为啥不敢哩?
我没有回答他,不知怎么竟语重心长地说,你也该去洛阳一趟了。
寤生说,我是该去洛阳一趟了。我想和你一块去,你和天王宜臼的那层关系,我可知道,到时候你得替我讲话啊。
我笑了笑。突然想到,他怎么知道虢公忌父去洛阳朝见并知道了天王要免他的职,这家伙在天王身边安插的有奸细哩,便问他。
他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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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8 23:09:3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本帖最后由 平子1954 于 2009-6-8 23:13 编辑

我中大奖的准备去美国救市的小女友,背着我请了大象出版社书籍设计装帧家王敏,给我的三本书做了书盒,纯金包出,说让我暂时住在纸质的宫殿里,待专门为我建的别墅弄好了,再让我连人带书一起搬进去,然后她就放心去美国救市,并看望那里的流感患者。
  我的小女友真好,换言之,有钱真好!
  
  诸位看看书盒吧,凡有颜色的部分都是纯金的哦,所以颜色可能有些暗——
调整大小 封套2.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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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1 00:58:5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二、王居者,天下之至中也

一路颠簸,伴以心事重重,我们是那天下午稀里糊涂到达了繁华的大周之都——洛阳。说稀里糊涂,是我在进城时还迷迷糊糊的,不知谁对寤生说了一句,主君,到了。我当时听了后,醒过来,心里问,到了,到哪了?就从车上下来,才知道到洛阳了。
虽然我无数次到过这个繁华的王城,但这次来的时候,我还是想在进城的时候,领略欣赏一下它宏大的景象和建筑。谁知我还是错过了。于是想到了我的朋友莫子,当天晚上我就失踪了。不用说,我去找莫子了。
见了莫子,他说他晚上在牡丹大酒店参加了一个文化圈朋友的聚会,真是巧了,他也是刚刚回来。说是洛阳电视台要做几期河洛文化的节目,请艺辛讲河图洛书,老乔讲夏商文明,让我讲洛阳城史。我说这果然是巧了,我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屈尊大驾给我做向导,我想看洛阳王城。莫子满脸狐疑,说你这家伙这些年来来回回在我们这里混,洛阳哪里你没去过。喝酒,喝酒。于是喝酒。喝酒时我还是坚持洛阳的话题,莫子笑了,洋溢在脸上的神采潜伏着骄矜和自傲,说你是想知道洛阳的风土民情,还是想了解洛阳王城的建构格局。我说我想了解洛阳王城的建构格局。莫子说我是专家。
到这时我才知道,这个莫子和我原是同时代人,七年前毕业于北京北方大学考古系。这个家伙,来两千年前隐藏的这么好,还给自己起个名字,莫子莫子的。连我都给蒙了。莫子说那你不也是平子平子的么。我说是我的网名啊,我小名叫平子。然后问他究竟叫啥,莫子反问我叫啥,我就告诉他说我叫峻峰,他便说他有可能叫约克公爵、有可能叫傲睿、有可能叫潇水、有可能叫好熊熊逸,有可能叫当年明月、曹三公子、招福、萧让、江上苇,有可能叫赫连勃勃大王。就是经常在天涯社区网站煮酒论史坛子上一块儿发帖的那些家伙。说完,喝了一杯酒,愣了好半天,然后唏嘘感叹。
莫:你不学我的这个行当,你不知道,我觉得最麻烦的就是历史。你要我说洛阳、说王城,我就不知道从哪说起。你知道,武王灭商后,他把象征王权的九鼎从朝歌迁到了洛邑。我就揣摩他这样做,是否在当时周武王就有迁都洛阳的想法。
平:武王为什么突然有迁都洛阳的想法呢?
莫:说来话长。周武王欲迁都洛阳,那是着眼天下的政治图谋,不像是宜臼迁都来这里,那是无奈之举。你知道,中国是个传统的农耕大国,发展演变为农耕文化,大约始于商、成于周。农耕文化是和民族定居生活相关的,而民族定居生活又直接影响到国家都城的选址。所以建都、定都、迁都都必须充分考虑这些因素,以使国家长治久安。其实,还在武王东征的过程中,他就已经感到地处“天下之中”的洛阳地位的重要。所以会盟诸侯的地点均选在洛阳近北的孟津。我猜测,那时他可能还只是一些想法,或者说只是一个简单的概念。而在灭商后,周就不是只经营自己的诸侯小王国了,而是要掌控整个天下。那么曾经拟定选择洛阳作为周朝首都的位置,到了这个时候,不仅明确起来,也显得迫不及待。按照周武王的计划,迁都大致分为两步走,先定西安,稳定战后局势,安定民心;然后向东方伊、洛地区发展,占据天下之中。继而将北燕山、南江淮、东到大海都纳入到周朝的控制范围。但很不幸,周武王迁都计划尚未启动,他就于灭商后的第二年去世了。
平:最后还是有接替他的周成王来完成的。洛阳王城,好像就是他修建的。
莫:你这话不准确。应该说是周公旦修建的。因为成王即位时还是个小孩,完全由周公旦当国摄政,辅佐成王。周公旦是周武王的弟弟,在历史上是以鞠躬尽瘁,赤胆忠心著称的。他不仅是一位卓越的政治家、军事家,还是一位优秀的诗人、学者。他的功绩可以用这样几句话概括:平定管叔、蔡叔、霍叔“三监”叛乱,大行封建,营建东都洛阳,制礼作乐,最后还政成王。
平:正是由于有了周公旦这样卓越的历史人物,周武王的迁都的宏愿才得以实现。
莫:你这话仍然不准确。迁都洛阳在这个时候,已不是周武王时的概念了。周公旦迁都,主要是缘于“三监”叛乱之后,引起了他加强对东方控制重要性的认识。尤其是殷商灭亡,阴魂还在。固然在此之前,他与周武王就建都洛阳曾经有过一次深入的探讨,以致最后决定营建洛阳为周朝王城被史官称之为“如武王之意”。但周公旦他还是有他的天下观念,以及独有的考虑和把握。不管周武王,还是周公旦,在当时,定都洛阳,应该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你看,洛阳位于伊水和洛水流经的伊洛盆地中心,地势平坦,土壤肥沃,南望龙门山,北倚邙山,群山环抱,地势险要。伊、洛、瀍、涧四水汇流其间。东有虎牢关,西有函谷关,据东西交通的咽喉要道。顺大河而下,可达殷人故地。顺洛水,可达齐、鲁。南有汝、颍二水,可达徐夷、淮夷。而且众所周知,洛阳为天下中,四方诸侯对周朝的进贡,道里适均。所以在当时,选择定都洛阳无疑是正确的。
平:我记得正式修建大约是公元前一0五九年吧?
莫:你啥时对这些必须死记硬背的历史年代,也记得这么准确了。
平:得你上次批评教诲之后。
莫:刮目相看。前一0五九年,也就是成王五年。那年成王亲政,先是派了太保召公奭先来洛阳,勘察筑城地点;三月初五,卜定城址。并在洛水北岸勘察地形,测定城廊、王城、宫室、市场、居民区域和驻军营房的位置,又在南郊确定了明堂、宗庙等五大殿的地点;三月十一日,完成规划;次日,也就是三月十二日,周公旦到达洛阳,视察城址,敲定规划,最后决策,史称“周公相宅”;三月十四日、十五日举行奠基典礼;三月二十一日,正式开工兴建。建城的主要劳力为“殷顽民”,即殷人中的上层分子。很显然,这些个都是有思想的家伙,周公用他们建城,根本的目的是能够集中控制他们。因此周公派了八个师计两万兵力在那里驻守,史称“成周八师”。经过十个月的大规模营建,于十二月全面竣工。
平:效率真够惊人的。
莫:然而其中的复杂艰苦的营建过程已不可想象。至于那些“殷顽民”的凄惨悲绝,更是罄竹难书!新都建成后,成王亲临洛阳,召集天下诸侯在城南郊新建的大殿明堂,祭祀周家伟大先祖文王、武王,并举行盛大庆典。宣布各种典章新制,史称周公“制礼作乐”;改西周纪元为“元祀”;正式安置九鼎于新都。新都取名“成周”,即周道始成之意;称西安周都为宗周,即宗依祖先、不忘故土之意。之后,成王即迁居于此。

        洛邑图

平: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洛阳王城的概念,或者描述一下新都的大致规模。
莫:这可能要令你失望了。你们这些人最喜欢直观的电脑效果图,而我们注重的是历史的文献求索与实物考证。据《汲家周书•作雒解》记载,成周“城方千七百二十丈,郛七十里,南系于洛水,北因于郏山,以为天下之大凑”。具体位置在今邙山洛河之间的澶西乃至湟东一带。这里所说的“城”,指王宫所在的宫城。“城”写作这样: ;“郛”即外城郭。“郭”写作这样: 。关于王城,史书记载为“南北九里七十步,东西六里十步。”哎,我这样引经据典还是让你痛苦,譬如一说这个“步”,我还得给你解释,古代和现在的度量方法不同,周制是以八尺为一步,秦制是以六尺为一步,三百步为一里。这么说吧,古代的一步,相当现在的零点二三一米,一里,也就是相当于现在的四百一十五米左右。经我们实际测量,王城呈南北长三千七百米、东西宽二千八百米的长方形,与史书记载的基本相符。——真是麻烦,算了,我看我还是尽可能按我们时代的语言和方式来介绍吧。
平:一会两千年前,一会两千年后,我经常也不知道怎么说话,出了好多洋相。我就想将来回家了,再和亲戚朋友这么说话,他们必定会打110的。
莫(狂笑,擦了眼泪):你还别说,我们将来回去了,还真得恢复一下记忆适应一段哩。哎,我刚才说哪了?哦,对了,王城,就讲现在吧,自东干沟东行至唐城西墙二百米为止,为北城墙;由兴隆寨往东经瞿家屯,伸入洛水,为南城墙,西边跨越涧河;从东干沟至七里河再至兴隆寨西北,为西城墙;从北城墙直转南下,至唐宫路以北,长约一千米,即东城墙。城墙全部为黄土版筑。城墙宽度不一,西墙宽五米左右,残高一点五米。北墙宽八至十米,残高零点八至一点六五米;东墙宽约十五米,残高一点五米;南墙宽十四米,残高四米。
平:当时多高?
莫:别打岔,发挥想象。
平:对不起。
莫:我这说的仅仅是个大致的面貌。到了民国年间,有几个历史学家专门对东周王城的建构作了研究,并对其进行了更为具体的描述,有鼻子有眼的。说外为王城,作正方形,方各九里,每方三门,城内经涂纬涂各九,涂广今七丈二尺。
平:什么是涂?
莫:街道!
平:哦。
莫:城之正中为王宫,即宫城,亦正方形,方各三里。王城南面正门为圉门,北正门为乾祭门,东正门为鼎门。成王迁九鼎入城时,就是从鼎门进入的。每面城墙三个城门,每个城门三个门道,并列三条道路,道宽二十步。当时规定,男子走左边,女子走右边,中间行车辆。四面正门的四条中央大道正对王宫的四面。王宫南垣为皋门,前为三朝,中为内朝,后为三市;左建祖堂宗庙,右为社稷神坛,西北为囿。城内四方四隅,城垣之下,皆宿卫也。
平:……
莫:又听不懂了吧,对不起,职业病。职业病。我给你解释一下,就是说南面中央大道正对前三朝,北面的中央大道,正对后三市,东面的中央大道通向祖庙,西面的中央大道正对社坛。其它四面八个侧门相互对应的东西南北大道为环城大道。这些大道东西相连,南北相通,又与中央大道交叉,这样在整个王城中,就构成了四通八达的道路网络,交通便利。故曰“故王城四方,方各三门,门当三涂。宫城在四方之中,从中划一直线,前为三朝,中为帝后之寝,后为三市,又为宫城东西之中,而寝又居此线之中,故王城居天下之中,宫城又居王城之中,寝又居宫城之中,故王居者,天下之至中也。”这样布局合理、排列有序的城市建筑格局,按照我们的专业术语说,这就是所谓的中国建筑的“中枢严立,左右对称”的模式,而这种模式,在周代就已经开始确立了,并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后代的宫城建筑。


周王城图

平:不过从我得知的情况,关于早期的周王城一直纷争很多。
莫:这正是我想向你强调的。我上面说的,你知道大多都是历史东鳞西爪残缺记载的人为归纳,含有很多后世人们经验的成分,估猜的成分,可能的成分,并形成传统,人云亦云了。大多都不是真正科学考古的结果。事实上,我刚才向你描述的周王城很多就是传统的人云亦云。什么“南北九里七十步,东西六里十步”,什么“方各九里,每方三门,城内经涂纬涂各九,涂广今七丈二尺”,说的都是春秋中期的周王城建筑。所以那些城墙,包括实地测量的城墙,都是自春秋中期及其以后修建加固的,不断形成规模。而西安的周王城和洛阳最初营建的周王城,那时是没有城墙的,当然也没有城门。所谓从鼎门迁九鼎入王城,也是子虚乌有。历史有时候真的很可乐的。
平:不是历史真的可乐,而是你们这些搞历史的人真的可乐。
莫:是,我们可乐。非常可乐。可乐的还不止于此。最重要的是周初营建的不是一个城,而是两个城,一个是郏山南、洛水北、瀍水西、改道后的瀔水东的王城;哦,对了,在古文献记载中,郏山就是现在的邙山,瀔水就是现在的涧水。我不解释又怕你给弄混淆了。再一个城,就是周公摄政五年时所建的,即我们经常说到的成周了。成周在瀍水之东,与王城相距将近二十公里。这就是《尚书》中记载的当年占卜得出的结论:“我乃卜涧水东、瀍水西,惟洛食;我又卜瀍水东,亦惟洛食。”我们的错误就是很多人把周公营建的周王城说成是成周了。事实上成周是西周时的军事城堡,用于集中管理殷朝旧贵族的集中营。说白了就是关押“殷顽民”的监狱。是周王城整体格局的一个部分。直到春秋末期周悼王猛时即公元前五一九年,那里才果然成为了都城,并历时长达二百零五年。以致东汉、三国魏、西晋和北魏四朝都在此基础上不断扩建,做为都城。北魏末年,成周彻底毁于战乱,被夷为平地。我个人的观点,一直坚持认为不应该把王城和成周分开,它们不是两个城,而是洛邑周代都城宏观构架、建制和设置的整体,或者当初它们统称“成周”,或者后来它们统称“王城”,只是为了表述方便,才把它们区分开来,而在观念上它们应该是一个整体。就像我们把周代分成“西周”和“东周”一样,常常称之为“西周时代”或“东周时代”,这是错误的。其实它们是一个朝代。
听了莫子的天花乱坠的介绍,虽有诸多疑问,但我对他还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没等我对他表达我由衷的佩服,莫子就问我说,你不是明天要陪寤生去见天王么?我惊异不已,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莫子说,寤生这么大的行动谁不知道,从你们出发那天开始,洛阳城里就沸沸扬扬了。我就问他天王对寤生这次来是什么态度,莫子端起一杯酒说,譬如这酒的味道,只有你自己品尝了,才会知道。由我说出来,就淡而无味了。
话说到这,估摸已近子夜时分,我就慌忙起身与莫子告别。莫子说,没有美女作陪,你这就要走?毛病。我打个电话,叫几个来就是了。我说不是啊,我走时没给寤生打招呼,估计他现在已派了人满洛阳城找我呢。不等莫子说话,我就抓紧上前去握他的手,然后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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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3 23:01:0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三、笑话,天大的笑话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呢,寤生就把我们捣腾起来,洗漱穿戴装饰后,就到天王的大殿前等候。我们都学着寤生的样子,噤若寒蝉,毕恭毕敬,就像这一早来不是晋见,而是吊丧。
寤生好像还有点索索发抖。我看了看他,他真的在发抖,是那种过度紧张的发抖。我脑子立马断电了,我不知道寤生来见天王怎么这么害怕。
由于昨天在莫子那弄得太晚了,今天这一大早就让寤生给捣腾起来,我简直瞌睡死了。我就站在那里闭目养神。寤生看到了,就让人踢了我一脚。我就马上站好了。
说不准是什么时辰,反正从我那天肚子饿的程度判断,天王是很晚才来上朝的。多年不见,他看上去成熟或者说老了一些,但还是猥琐得很,如我印象里的那个宜臼,这一点几乎没有改变,找不到一点大周王者的风范和气象。我当时就生了个奇怪的想法,以为把他和我们放在一起,不作身份的特殊介绍,乃至能把我这个不修边幅邋里邋遢的坏小子认成天王,都不会认成是他。
宜臼走过来时,先看到了寤生,倏然停下了脚步,那是一种惊诧。转脸看到了我,高兴了。不知怎么表达,就尖声喊了我的名字。想向我走过来,又迟疑了一下,径直朝明堂的大殿走去。我们和寤生还毕恭毕敬地站着没动。过了一会,便有人从台阶上小步跑下来,说天王让我们进去。
寤生让其他人在外等候,只让我和他进去。寤生还在发抖,在跨上第七级台阶的时候,腿软了一下,差点摔倒。我能听见他心跳得扑通扑通乱响。
寤生这样,打死我也不相信他原本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但不是胆小怕事,那他是咋了,装?我猜不透。
……

宜臼说,两位稀客。
寤生说,没来看你。
宜臼说,这不来了。
寤生说,我来辞职。
宜臼说,此话怎讲?
寤生说,能力太差。
宜臼说,不是理由。
寤生说,尸位素餐。
宜臼说,舍你有谁?
寤生说,虢公忌父。
我的老天爷,他们两个怎么一上来就说出了这么精炼经典的一番对话,像是俩人事先背诵好的台词,并经过了俩人反复的演练。所以在这里我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他们俩的这段对话真是我在现场亲耳所闻,我敢赌咒发誓,我没有增加一个字,也没减少一个字。
这经典的对话,内涵丰富寓意深刻,没有人能听明白,只有我懂,寤生懂,宜臼懂。果然在寤生说过之后,宜臼就突然接不上了,顿时哑言,然后就开始不自觉地用手乱摸桌子上的一尊陶器。我也惊恐不安了。我的慌乱,是我突然失去了对寤生的判断。
你要是正面来理解寤生的话,他可能说的就是实话,实话实说。因为国内大小事端不断,确实已让寤生焦头烂额左右不能环顾,怎么还当这个卿士,总理朝政,果然是能力太差,尸位素餐的。那么向天王提出辞职,合情合理。反过来来理解寤生的话,他这就是先声夺人,要挟天王哩。不仅咄咄逼人,并且充满了阴险的暗示。果真这样,那寤生就有点大逆不道甚或有些卑鄙下流了。
宜臼不自觉地乱摸桌子上的陶器,证明我后一种判断是存在的。所以剩下的就是宜臼理亏气短努力的解释了,说你可能误解了,我也是听说了你国内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那天虢公忌父来朝,我确实和他说到你,我的意思是你一时抽不开身,——你知道,周朝现在是多灾多难,多事之秋,我这成大堆的事务急待处理;我是想让虢公忌父暂时代替你几天,等着你来。谁知,虢公忌父也是抽不开身,当场婉拒,我也就让他回去了。你把事情想复杂了。
寤生说,天王如何这样说,是你把事情想复杂了,我真是诚诚恳恳来向你辞职。一个理由,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我记不得这话是谁说的了,反正国家朝政是王者之政,关乎万世基业与芸芸众生,不是我郑侯一家之政。我要是老占着茅坑不拉屎,我就想着对国家不好,于民众无利,我自己蹲得也难受啊。二个理由,任人为才,为政大体。这话是谁说的,我也记不得了。反正我这几天把自己和虢公忌父比了又比,我不如他,万分之一也不如他。我这样的无能之辈再不辞职,别人会说我贪于权势呢,我自己也觉得我真是太不要脸了。
宜臼说,不行。不行。你还是把事情想复杂了。
寤生说,真话。实话。还是你把事情想复杂了。
究竟谁把事情弄复杂了,连我这个一向自以为聪明绝顶无所不知的人也糊涂了。他们都在说什么,暗含刀光剑影,也许只有他们俩心里明白。这时我看到寤生又开始毫无意义地舔自己的嘴唇,而宜臼摸陶器的手在索索发抖,他坚持着站起来,站不住,很快又坐下了。他显然是在与寤生斗争的同时,也在和自己斗争。很显然,他输了。因为在他坐下来的时候,我们听到他说出了这样的话,好吧,寤生真要这样逼我,我让太子狐去郑国做人质,前提是你不要辞职了。
就在天王宜臼刚说完这句话,明堂之上,突然传来一声木头断裂的巨响,众人躁动,一起抬头看去,除了上面垒满了燕子旧年的小巢和盘踞着无数的老鼠、壁虎、金环蛇、银环蛇、红蝙蝠、黑蜘蛛之外,没有什么异样的变化,也没发现大殿天顶及其梁、柱、椽有断裂的地方。仅仅是那些美妙吉祥的燕子的旧巢,令我们无端生出些许感伤。很明显,自从那些丑陋凶险的动物到来之后,那些当年追随着春风如期而至的玄色之鸟就飞走了。
虚惊一场之后,大家就把眼睛收回来,谁知这个时候,宜臼就把刚才的话再次重复的一遍。话刚落音,那明堂之上就又响起一声木头断裂的声音。接着就有一条鲜艳无比的金环蛇,从大殿的顶上掉在了宜臼的面前。奇怪的是,除了我和寤生惊慌不已外,朝中的那些大臣们竟都无动于衷。后来才知道,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了。
但宜臼的再一次重复,我们都听得十分清楚。

我真不知道,今天这宜臼是怎么了。
笑话,天大的笑话!
至高至尊天王的儿子,去给诸侯做人质,君臣不分,国家无序,礼制紊乱,说了一遍之后,竟又重复了一遍。尤其不能让我容忍的是,朝中左右两列大臣在听了天王的这句话后,竟然个个麻木不仁,无动于衷,就像刚才看见从大殿顶上掉下来的那条金环蛇一样,一点惊异都没有。这个时候,我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我自己了,一股热血冲顶,陡涨了万丈激愤,让我在那一瞬间,像一头草丛里被箭竹突然射中屁股的豹子,一跃腾起,吼叫着扑到宜臼面前,表示我强烈的抗议和愤怒。有人上来把我拖下去,我好像还与他们拳打脚踢了一会。如果我没记错,其中肯定有个人的胳膊,被我咬下一块肉来。
大殿暂且恢复了安静。我在两个侍卫的胁从下在一旁大口喘着粗气。
寤生说,天王,你把我杀了吧。太子到我小郑国做人质,你不杀我,整个天下也要把我生吞活剥了;即使整个天下不把生吞活剥了,上天也会让我寤生死无葬身之地!
宜臼说,你要我怎么办,不如你们先把我杀了。
大家一起跪了下来。空气凝滞,死寂一片。
我的情绪倒是平息了下来,我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稀释现场凝结的紧张空气了。很显然,天王他不退是他没有退路,他没办法退,没有地方退,他被寤生这个流氓逼到了悬崖的边上。但我不管那么多,我就是不能让太子到郑国做人质成为既定事实,即使让太子到郑国做人质,也得换一种说法和方式。情急之中,左思右想,我迅速从我智慧的脑子里果然就诞生了一个主张。于是我用力挣脱了那两个挟持我的侍卫,迅速站到了大殿的中央,先奋力一脚把那条鲜艳的金环蛇踢到一边,然后大叫着让大家都站起来,说我说个想法,说出来,大家共同商量一下,看是否可行。
没人回应,但一个个抬起了脸,也有人从地上站了起来。我说,长草短草,一把握倒。办法很简单,交换人质。你们别慌发言,我说的交换人质,是让郑公子忽来朝做人质,而太子狐去郑国调研学习,也是从实践中积累执政经验。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如天王所说,是寤生不能辞职……
我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叫了起来,好——好——好——
宜臼笑了,煞白的脸上,隐现着缓和与生动,表示了十二分的赞成。同时还用很湿的眼神向我暗暗传达他的无尽感激,让我那一会激动得不得了。寤生好像下了极大的决心也表了态,并说那要是这样的话,他就留在洛阳不走了,辅佐天王。只是他表态的时候迟迟疑疑的,好像很勉强的样子。真勉强啊,我对他表示了极大的怀疑。卿士保住了,还让天王的儿子去你国家做变相的人质,这周朝世代建立起来的君臣间的尊卑啊主次啊上下级啊名分啊,让你搞得全乱了套,你勉强什么啊。
好个孬种、无赖、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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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9 21:55:1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四、和寤生在一起,就站在了时代的前列


我就说,现在再要猜透弄懂寤生这个人,几乎没有可能。在我和他留在朝中辅佐天王处理国政期间,大大小小的事情也算不少,每到关键时候,他的笨样就全部显露出来了,傻乎乎的,表情是那种极害怕的样子,两眼空洞,毫无主张。你说这么办吧,他就说那好吧;你说要不那么办吧,他还说那好吧。
我无数次劝说自己,他也许就是那样的人,根本不要管他的。但我这样劝说自己,本身就是在说明我的精神,倍受这个搞不明白的寤生的极度折磨。这种折磨无时不刻地也在提醒我,对寤生这样的人,绝不能掉以轻心!
俺老家有句话说,不叫的才是恶狗哩。
有一次,我当着寤生的面想说出这句话,我要让他知道你这条恶狗,少在我面前装;但话一出口,却说成了主君大智若愚哩。寤生听了后,两眼茫然地,呆看了我好长时候。
事后我觉得,我这一定是对寤生最准确的判断,大智若愚,连带了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大勇若怯。这样来看他那平日的表演,来欣赏他的怯、讷、拙、屈、愚,你就觉得,这大千世界,缤纷多姿,可真是丰富有趣得很。
这之后我和寤生在一起,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快乐。这快乐一直含含蓄蓄到公元前七二0年,就在这一年的三月二十四日。宜臼死了,谥号为周平王。治而无眚(过失)曰平。执事有制曰平。惠无内德曰平。治而清省曰平。布港持纪曰平。谥号为平,还不错,是个褒谥。
我算了算,这一年,是宜臼即位后的第五十一年。
就像他在位期间没有大的事件和变故一样,宜臼死得也很平淡。规定的、规格的治丧安葬仪式都大体是程序化的,公事公办,不照顾情绪。只是没想到,在宜臼的妻妾儿女们都不哭了的时候,寤生却猛然大哭不止,声嘶力竭,极度夸张。你还不能劝,一劝,他哭得更很,大吵大闹着,要让他和天王一起去吧。把个大家弄得都伤心再哭。我就在心里骂,这家伙想干什么,真不要脸!拗过头去,朝地上鄙夷地吐了一口,嗓子突然一鲠,试着要呕,就赶快跑到了明堂后面的树林子里,在那里整整呕吐了一天。吐完之后,我明显感觉到我的身体变得空前的干净了,干净得乃至身体的任何地方都没有一点残留的杂质和污秽。但我吐出的那些东西却腐烂不堪,臭不可闻。后来据说那林子里的飞鸟走兽,被熏得四散逃去,半年后才又纷纷回来。

宜臼一死,我和周公黑肩,当然也少不了寤生这个家伙,共同管理朝政。眼下都知道,当务之急是去郑国,把在那里所谓学习调研的太子姬狐,接回来即天子位。这顺理成章的话,我们还没来得及说呢,寤生先提出来了。大家便觉得寤生觉悟清醒德行高尚。不仅如此,他在向我和周公黑肩提出让姬狐回来的时候,眼巴巴地望着我们,好像是他说错了,小心翼翼等着我们俩表态。周公黑肩说,是该接太子回来了。我对寤生,没有理他。
去郑接姬狐是我带人去的,同时去的时候,也把郑公子忽带回郑国。
我们是在一间狭窄黑暗的屋子里,找到了姬狐,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姬狐瘦弱得已没有了人的形状。这么说吧,他向我走来的时候,就是一具会动的僵尸。我一身的毛孔全部炸开,魂飞魄散。这让我最直接的联想,就是姬狐在这里过的是,鬼一样的生活。
这样一来,原打算让姬狐简单收拾一下就回洛阳,现在看来,决然不可也不能了。这个样子怎么回去,怎么参加隆重的即位大典,怎么让一个比死人还可怕的人,威风八面登上那个万民景仰的天王的宝座。
我决定留几日,让姬狐的生命恢复一点起码的元气,也暂不告诉他父亲去世的消息。于是我一方面详尽周到安排姬狐的起居饮食,疗治补养;一方面私下调查姬狐在郑受到的生活虐待和精神摧残。两天后,我初步知道了一些情况和细节,已是愤慨不已令人发指。这些不重要,我想知道的是原因,说白了,就是谁是主谋;再说白了,是不是就是寤生狼心狗肺地暗地指使恶意安排。
我所得到的回答,都是含蓄的、混乱的、不确指的。但这越发让我断定这一切就是寤生的幕后操纵。这让我心惊胆战,也让我再次改变计划。山雨欲来,我不能在这里等姬狐慢慢调养恢复,我要立即带他回洛阳。假如我对寤生过去和现在的判断是正确的话,那么在这个特别的时期,他有可能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
一路走走歇歇,等到了洛阳,已是九天以后,有人说是十八天,也有人说是二十七天。这一路,我们都精神恍惚,连路上的日程我们都弄不清了。
恍惚来自某种忧虑和失望,因为姬狐乘坐的那辆车子,是我特意安排的,门窗关闭着;一般情况下,半天的路程下来,我们要停五六次,一起去把车门打开,说是吃点饭,歇一程,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去看姬狐是否还在活着。然后就伺候他吃饭,只一点点,他吃的很困难,不是烫汁流到裤子上,就是饭粒或菜叶粘在胡子上。我们现在看他不是害怕,而是伤心了。可以这么说吧,一直颠簸到洛阳,我们的眼泪在眼眶里就没有干过。也可以这么说吧,我们根本不像是护卫回去登基的大周天子的车队,倒更像是护送灵柩发丧送葬的队伍。
到洛阳后,我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猝不及防地发生了。不是寤生有变,而是姬狐听说了父亲去世的消息,他几乎是那满腔悲绝的声音还没哭出来,当场毙命。
那一天,成群的白色的叫不出名字的鸟,落满了王城内外。
刚办过宜臼的丧事,朝中官员民间百姓的哭声还没停止,现在太子又死了,我们就只好一切从简,了了草草把他下葬了。我们考虑更多的是政局的稳定和时间的紧迫,再生变故和事端,如何应付。于是在姬狐的丧事办完的第二天,我们就匆忙用一些简单的仪式,扶立姬狐的儿子姬林,即天子位。
我对这个年轻的天王基本上是一无所知,好像是他即位的第七天吧,喊我和周公黑肩去一起吃晚饭,说是商量点事。刚开始吃的时候,上了一道菜,是炖獐子肉,我们自然是让天王先,他就站起来用象箸插了一块大的,放在自己的盘子里,咬了一口,一下又吐到了地上,大吼,不好吃!喊厨师来,他端起那个盛獐子肉的铜鼎扔了过去,再吼,不好吃!
我和周公黑肩傻在了那里,也不敢问,究竟怎么不好吃,咸了?淡了?酸了?臭了?
我们就劝姬林,说算了,生气对天王您的身体不好。这样劝着,我才知道这个姬林是有点小脾气的,也能理解,年轻则气盛嘛。立即又想,他这威风不是耍给我们看的吧。
这个时候我才在这近距离中看到姬林,头发粗黑,发硬,但脸面很白,皮肤很薄,像那种淫而好色,却又没有威猛能力的人;额头宽大,有点变形,与那张脸不协调,所以你也许会觉得他非常聪明,也许会觉得他十分笨蛋。就在我看他时,他发现了,就转过来看我,我就把目光移开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了,姬林竟没叫寤生来,便找到了话题,煞有介事地问寤生怎么没来。我话音还没落地,姬林就把象牙筷子,响亮地摔在了桌子上,气极,脸有点扭曲,说他来,吃屎!
我就陪着笑脸,胆战心惊地问,天王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姬林说,你看我父亲,寤生真是比豺狼还狠毒!父亲还正置壮年,活着的时候,被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死的时候,哭都没哭出一声,当场气绝。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惨绝人寰的么。
姬林说完,唔唔地哭了起来,两只拳头把饭桌捶得通通响,一桌子器皿乱跳汤水四溅。我很惊奇,姬林在哭的时候,眼睛里居然一滴泪水都没有。而且他的哭声能带给人极大的感染,那种感染不是触发你的凄伤、哀绝、怜悯和慈悲,而是让你内心躁动不安,煽动起你,并咬牙切齿地想要和谁,头破血流地打一架。
哭闹了一会,姬林停住了,抬起一双血红的眼睛,语气十分坚定地说,我要撵他滚蛋!
我和周公黑肩一时语塞。
姬林说,说话啊,你们俩!
周公黑肩说,怕是不妥。
我说,从长计议。
姬林说,我就撵他滚蛋,他能怎样!
周公黑肩说,谁来接替?
姬林说,我就是专门要虢公忌父来接替,我看他能怎样!
我说,既然天王已下了决心,我看在态度上对寤生要强硬,但在具体处理上,要策略一些才好。
周公黑肩忧心重重地,也同意我的意见,说大王您再想想。
我和周公黑肩回家的时候,我们俩才想起来,那天晚上,我们狗屁什么东西没吃着,肚子饿得咕咕噜噜直叫唤,像是有一只找不到窝下蛋的母鸡,在里面到处乱转。

饿了一夜。不是没东西吃,是不想再吃;开始兴奋,后来亢奋,像是模拟了一个女人雪白的身体,大肆与之要死要活地撩拨意淫。就那样亢奋地躺在床上,反复琢磨研究,姬林今天讲的那一番话,琢磨研究他讲那一番话的含义、心态、意图、目的,越琢磨,心情就越晴朗;夜越深,眼睛里越有光明朗照希望升腾。到后来,我就索性把我屋子里的十九盏油灯一起点亮,脱光了身子,一丝不挂,学着姬林的腔调,大声叫着
——他来,吃屎!
——我要撵他滚蛋!
——我就撵他滚蛋,他能怎样!
我一边学着,一边就拿起一只陶碗或者陶罐,朝墙上摔去。噼里啪啦炸响的声音,让我整整一夜痛快极了。最后我不叫了,也不摔了,放肆地躺在地上,幸灾乐祸地想象设计,寤生在天王宣布免去他的卿士职务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反应和表情。直到周公黑肩来喊我上早朝,我才知道天亮了。我才知道直到天亮了,我其实除了发泄什么也没想出来。头开始蒙,再开始疼。固然我和寤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前前后后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但要我猜透弄懂寤生这个人,看来还是没有可能。
周公黑肩一清早来喊我上朝,他先是目瞪口呆地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屋子,目瞪口呆看了看赤条条一丝不挂的我,然后又警惕地四周看了看,发现没人,就神秘地告诉我,说天王今天就撵寤生滚蛋。
我大吃一惊,说什么,今天?要坏大事了。
周公黑肩说,狗屁,我也和你一样想了一夜,我想开了,能有什么大事。你看寤生平时那窝囊样。撵他滚蛋,他就得滚蛋!
我说,怕没那么简单。
周公黑肩说,好了,罗嗦!你赶快先穿上衣裳吧。我先走了,咱俩分开走,我不能和你一块。快起来吧,有热闹看啊。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已经远了,我就匆忙拾掇了一下,晕头转向地到了早朝的大殿。到了大殿,我就用眼睛找寤生,我要看一下他这会儿的表情。我总以为他是比狡兔还机敏的家伙,要免他的职了,他还能不知道。谁知寤生,满脸一点表情都没有,站在那里是他一向的毕恭毕敬,我突然觉得他这会儿怪可怜的。人这种东西,真是没意思。
这时天王来了,进大殿的时候,步子走得很快,脚步发出一串急火火的声音来,一屋子的人,在惊异中屏住了呼吸。
姬林屁股刚放在椅子上,就点了寤生的名。寤生就走出来。
姬林说,我这几天一直在考虑,寝食不安,左右为难,我就在想,你是先王的老臣,赤胆忠心,鞠躬尽瘁,劳苦功高,声名盖世。我一个晚辈,再要用你,于心何忍!我要不用你,我又怕天下人误解我,说我是忘恩负义之徒,屁股刚坐上天王的位子,还没暖热呢,就来免先王老臣的职了。我想听听你的教导。
寤生出奇的平静,说,我这几天,一直也在考虑,寝食不安,心力交瘁。先王在世时,我就说我能力太差,尸位素餐,向他多次提出辞职,他不答应,不让我退;为此,先王还提出周郑交质,把你父亲送到了郑国,调研学习。这一送,宰杀我也,像是在我心上放了一块大石头,搞得我这许多年来,不堪负重,始终抬不起头来;事事小心翼翼,每每如履薄冰,生怕天下人责难我违背了君臣的道理。因此打那以后,我就一直没敢离开洛阳,尽职尽责,须臾不敢懈怠。这事其实你不提出来,我也要提出来。你刚才一说,这下好了,天王恩典,现在我就告辞。
姬林说,好!那么,还有什么要求么?
寤生说,没有要求。
姬林好像用鼻子“恩”了一声,没待我们缓过神来,发现寤生已经走了。
我晕,事情怎么会是这么唐突而又简单。没有开始,没有过渡,没有节点,没有落点。就像一句没说完的半截话,突然断在了那里。搞不懂,我真地搞不懂了。
我迅速掂起脚尖朝大殿外望去,我看见了,远远的寤生,正顺着台阶一点一点下、一点一点矮去的背影。我的心上大潮般一下就涌动了出来满怀的酸楚,两眼已是一片迷蒙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我与寤生扯长拽短斗来斗去,其实那深厚的感情和相互认同,已经包含在其间了,无人能够替代。不行,我得和寤生一起走。我不喜欢寤生这个人,但和他在一块,总有意外的惊险和生动。其实这样说来,我还是喜欢寤生的。重要的是,我心里还有一个极其私人化了的想法,那就是,在我有生之年,我非要把寤生这个人搞明白了。这个深不可测阴晴不定的人,他太折磨我了。我是一个好奇的人,也是一个不安分的人。
当然,我在那一时刻的瞬间决定,还不完全是这些理由。我当时想得很简单,一方面寤生是我陪着来洛阳的,现在寤生要回郑国了,从礼节上说,我不陪他一起回,说不过去。你说是不是。做人要厚道。根本的问题是,我留在洛阳干什么呢?姬林这个人,我肯定不会喜欢。另外根据这些日子我对他的了解,他嘴上没说,但他心里,一定也把我划在了寤生的这一边。那么,我如果继续留在洛阳,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在姬林面前,我是个什么东西了。我要为我的前途着想。
后来我才发现,这些都算不得理由,于是有了对自己的回顾和检讨。
我得承认,过度的自信,迷蒙了我的心智和眼睛,我原以为,凭着我两千多年的历史经验,在他们这里混来混去,已是人五人六人模狗样不可或缺。然而这些年来,我既没有建立赫赫战功,也没获得任何名声上的影响和荣誉。所以我在这里,或者在那里,都已经无足轻重了。时代变了,世道也变了。人心惟危,道心惟微;眼见着纷扰天下即将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礼乐崩坏,弱之肉,为强之食;王者不王,英雄不再。我失去的,不仅仅是对自己的把握,而是对天下大势的判断。所以这些年来,你看我混得,经常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只能不分青红皂白跟在一些人们的屁股后面,人云亦云,摇尾乞怜。所以那天我追着寤生也离去的时候,你看那些人,竟敢都用鄙夷的眼光看我哭着跑出大殿。不仅如此,事后有人和我说,他们每个人,都还对我吐了口水。
我当时只顾撵寤生了,没看见他们对我吐口水;其实我即使看见了,我也会对他们视而不见嗤之以鼻。因为我认为,我的离开,代表了我政治生涯在关键时刻的转变和抉择,同时因为这一次的抉择,我和我的过去划清了界限。和寤生在一起,就站在了时代的前列。
仅仅让我丢脸的是,那天我不应该哭,而在追上寤生时,我居然情绪激烈地上前,一下把他紧紧搂住了,还低三下四搀扶着他,沿台阶,一级一级走下去。
在到了广场上的日柱下面,寤生停下来,转过脸来对我说,我也走,你也走,那天王咋办啊?
我说,有周公黑肩呢。虢公忌父,可能很快就能到任。
寤生说,我要能像你那么自由就好了,而且还能用二千年后那个时代的目光,来参与我们时代的事情,你比我们明白,也比我们深刻。不像我身在其中,不能自拔。就像今天,天王明显要撵我滚蛋,我不滚蛋怎么办?真让人家撵啊,那我脸皮真厚。
我说,你今天走得很光彩。我走得也很光彩!
寤生说,你小子肯定知道天王今天要免我的职。你们三个人在一起吃饭,我知道。不和我说,不够意思啊。
我说,你是人精,王中之王,还要我说。
寤生说,什么时候走,我让人通知国内,派人接我们。
我说,你定。哎,今天天王问你有什么要求,你咋不要封地呢?
寤生说,要那干啥?
我说,不要干啥?
寤生说,我要让周家世世代代,都欠着我们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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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9 18:34:5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安阳市
五、天天竖着他的耳朵

我和寤生离洛回郑的时候,本来没什么带去的器物家当,寤生竟弄了一个豪华车队,浩浩荡荡地驶出王城。在经过北鼎门的时候,我还丰富地联想了一下当年,从朝歌迁九鼎于洛阳时的宏大场景,我内心响起钟鼓之声,有了史诗的激扬和震撼。在回郑的那一路上,我和寤生,每天都神采奕奕,兴致勃勃,谈笑风生。
车队过京城荥阳尚不足十里,远远的,我就看见了郑公子忽,率领满朝文武百官、浩大军队仪仗前来迎接。我心里想,这不像是我们刚被罢官后,失魂落魄滚蛋回家,这倒更像是升职后的耀马扬威,衣锦还乡。郑国的老百姓都跑出来,看热闹,有人用手指着喊,主君。主君。寤生听到了,满面红光。
到了郑都城里,寤生从车上下来,脸就黑了。
公子忽和满朝文武百官一起前来,向寤生问候请安。
之后,是片刻的安静。
寤生说,我这回和平子回来,就不走了。
大家把脸抬起来,都是惊诧和疑惑。
我上前向大家解释说,主君被免职了。
我这一说,安静的大殿里,就炸开了锅,问原因的,鸣不平的,愤怒的,伤心的,探询的,骂娘的,一屋子乱七八糟的声音。寤生坐在那里不制止,好像是故意扩大事端,使劲让他们吵吵嚷嚷。那吵嚷的声音很大,刺激的那些刚刚松了绳套的马匹,开始在院子里撒野狂奔,然后就拥挤着,把热气腾腾的头,伸进门窗里来,不停地打着响鼻。有几头马,间或还放声嘶鸣了一阵子。最后大家一致提议说,郑家三代辅周,先君桓公于西安之乱,护卫幽王,与戎族拼死一博,以身殉职,血溅骊山;武公在周朝危难时期,挺身而出,平息战乱,助平王东迁;主君你德高望重,全力辅佐,周家这多年天下太平,物阜年丰,国泰民安。天王一黄牙小儿,方才即位,便忘恩负义,是何道理。不行,就联合诸侯,灭了周朝,主君取而代之。
寤生说,不——行——
大家就再提议说,那就马上兴师问罪,说得好便罢,说不好,就废了天王,再立一位好的天王。
寤生说,也——不——行——
大家就无话了。
寤生喊,祭——足——
祭足出来。
寤生说,我在等你说话。
祭足说,我知道。
寤生说,那你为何不说?
祭足为何不说,我知道,祭足也是和我一样,都还是过去那些年落下的心理障碍,我们的确让寤生的装疯卖傻弄怕了。你在那里慷慨陈词,大加阐述,一番左左右右正正反反的道理、原则、利好、弊端,以为深刻,其实人家寤生心里,明镜样,说过就发现自己是傻瓜。就这会儿,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说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弄不好人家早已成竹在胸。祭足是有过教训的,所以他不说。但寤生点了名要他说,那也只好说。不过祭足现在知道话该怎么说了。怎么说?很简单,你就揣摩寤生心里在想什么,通过你的嘴把他想说的说出来就是了,做一次他的喉舌。千万记住不要加上你自己的任何观点,但又好像全都是你的观点。
这话是后来,祭足教我对付寤生的秘诀。
除此,就在祭足教我对付寤生的秘诀的那天,我们俩还生发总结了寤生的很多令人恶心的行为特点,譬如傻瓜一样的眼神,假装很无奈的乞求,以及毫无意义地舔他的嘴唇等等。我们每总结一条,就夸张地学寤生的样子,表演一下。总体上,我不如祭足,他学得太像了,尤其是学寤生那种傻瓜一样的眼神的时候,让我当时笑得搂着肚子,一个劲儿地求他别学了;再学,我就要笑散架了。所以,我今天就要看看,这个祭足,怎样对寤生说话。
他是这么说的。
祭足说,回主君,我以为天王在处理这件事情上,表现了他的年轻和草率,以及缺乏执政头脑和经验,不过如此,没有专门整治主君的恶意。他不是还没宣布免去你的卿士职务么,急什么急。对于主君和我们来说,兴许需要一些时间。待朝中有某种变化或变故,就提供了转机,天王会在反思和反省中,对自己的做法后悔不已。那时你再去拜见他,双方皆大欢喜,主君不战而胜!
寤生说,恩,想得怪美啊。那我怎么知道天王后不后悔啊。
这时我就从朝臣中间径直走上台去,爬到寤生的耳朵上,小声和他说,你在洛阳安插有奸细啊。说完我就下来了。这是我的惯用伎俩,是我的寓意丰富的幽默方式。我经常会出奇不意地这么干一二回。
寤生装模作样地说,平子说要大家去解手,那大家要尿的去尿,该拉的去拉。不耽误,祭足,你继续说。
祭足说,我说完了。
寤生说,你没说完。
祭足说,我现在不说。
寤生说,啥时说?
祭足说,以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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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3 09:57:4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安阳市
祭足的这煞有介事的以后说,一下就到了第二年的夏天,寤生好像忘了,也没去问;祭足却记着的,来找寤生,说你看到今年的麦子熟了么?现在我可以说了。
寤生说,好年景啊。
祭足说,好年景啊。明天我就带领军队去割麦子。
寤生说,割麦子,不要你亲自去。
祭足说,我要去,割周天王家的麦子。
寤生说,什么意思?
祭足说,明天我带领军队去周朝边境,见麦子就割。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我们郑国闹灾荒,向天王借点粮食;天王要是派人来责问阻止,那我们就有得话可说了。把个郑家三代辅周的历史说给天王知道,把个对主君忘恩负义的事情,说给天下人知道。如果天王不派人阻止,我们就不割了,你立即去洛阳拜见他。
寤生说,你这是……
祭足说,继续去年的话题。
寤生说,看天王的反应?
祭足说,主君好记性。
寤生说,你说这就能证明,天王是否后悔了?
祭足说,起码能表明天王的态度。
寤生说,那就试试吧。
第二天,祭足就率领了一支千余人的郑国军队,开赴周朝边境,去割天王家的麦子。虽然我对祭足的这个思考了将近一年得出的研究成果——我称之为“流氓手段”、“卑鄙行为”、“龌龊策略”——持怀疑态度,但这绝对是一件,好看好玩的事情,那我是一定要跟着去凑热闹的。寤生不让我去,我以为寤生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便问他;寤生说你别去和祭足同流合污。看来在寤生心里,也觉得去割人家天王的麦子,委实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但他又不反对,不阻止,甚至连一句对祭足的提醒和交待都没有;那么我就可以断定了,这一年,他一定天天竖着他的耳朵,想听到洛阳的声音。但恰恰洛阳那端,好像是在较劲,一点点声音都没有。这对寤生来说,可是一个有点过于刻毒的考验。那种充满了惶惑、牵挂、疑虑、又不死心的期待,是多么大的煎熬啊。
问题是这种复杂的期待,你又不能把它说出来。因此在祭足提出这个下流的建议时,寤生半推半就,态度暧昧,然后听之任之。其实他心里,由于有着极度的渴望和期待,变得敏感而又慌张,时时悬着落不下来。寤生这么一个人,呵呵,怎能忍受这么长久被人忘却的冷寂、空寞和失落。
冷寂、空寞和失落里,坐着寤生,一座巨大沉寂的火山!

祭足选择了隶属周朝的温县这个地方,准备在那里,割天王家的麦子。祭足一到那里,就让军队安营扎寨,编组后进行收割一条龙的分工,分发镰刀、草绳、粮袋一应工具,让大家放量大吃,然后大睡,准备明天大干。全部安排停当后,当天晚些时候,祭足拉上我去,见主政这一方的首长温县大夫。
看上去,温大夫视力不好,加上又是夜间,通报后我们进去,都走到跟前了,他还没看见,用眼睛辨认了一下,吓了一跳。于是再辨认一下,指着我说,祭足大夫是老脸子,我认识,煮成烫我喝一口就能尝出来。那你就是平子了,听说过。你他娘的二千年后申侯老家那地方的,小小三流作家,放着现成的小康生活你不过,跑我们春秋乱窜啥哩。
我笑了笑,算是作答。
温大夫问,这半晌不夜的,两位神经兮兮的跑我这干啥?
祭足说,温大夫可能知道了,我们郑国今年是大灾之年,岁凶乏食,民间饥谨,其状惨烈,不堪复述。我和我家主君商量着,想和温大夫借点粮食,以解燃眉之急,度过眼下难关。
温大夫说,我哪有粮食?除留下老百姓正常年景口粮,余下都他娘的上缴天王了。
祭足说,你有粮食。
温大夫说,我说祭足你他娘的还怪日怪哩,我有没有粮食我还能不知道。你他娘的这青黄不接我肚子也正好饿得瘪瞎,你今个日驴变鳖,也得给我温县人民找出点粮食来。先说好,你个狗日的今儿若果给我整不出粮食来,我就把你变驴变鳖不吐骨头地把你捣碎咽酒。
祭足说,粮食有,在地里。麦子熟了你没看见?你这大夫当得官僚了。
温大夫从凳子上“蹭——”一声跳下来,笑了,说我的乖乖,祭足大夫你个鳖眼尖啊,你他娘的,还真给我整出粮食了哩。麦子熟了,可不就是粮食!哎不对,那粮食怎么借?
祭足说,我带人来了,我们自己去割。
温大夫说,你他娘的点子怪鲜,那你去割吧。哎不对,天王有令么?
祭足说,没有。
温大夫笑了,又“蹭——”地一下跳回他的凳子上,说,那不行。
祭足说,怕是由不得你。
温大夫说,你他娘的什么怕是由不得我啊?
祭足说,我带了千人的军队。
温大夫说,什么?你带了军队?啧啧,邪乎。你真带了军队,唬我?
我上前说,不唬你,真带了军队。
温大夫说,祭足,你个狗娘养的!你是爷,我他娘的是孙子;你去割,我回家。
祭足说,你回家,我也是要割。
二日,天气是极端的好,平原在视觉上,仿佛无边无际,太阳下的麦子简单成一种颜色,金黄灼目,让我们内心辉映一片粮食的辉煌。在这大平原辽远生动的麦子面前,我们早已忘记了这麦子是谁家的了,镰刀在手,我们就有了收获的冲动和劳动的欢乐。士兵们都裸了上身,千余条汉子在太阳下站着,金光闪闪,十分壮观。我从他们面前一一走过,我要做一个简单的游戏,不,一个简单的收割仪式,我让他们看我的手势,然后大家举起手臂,一起朝太阳喊:开——镰——喽——
我这不过是想弄一个即兴的阵势,谁知这一喊,声震天地,一下有了收获的庄严和神圣,千余条壮实的汉子,一起弯下腰去。
当我的目光再次穿过密集刺目的麦穗,我看见了士兵们汗水反射的光芒里隐现灿烂的脊梁。而当他们再直起身子的时候,麦子就被割倒了,平原就被割平了。
七天后,我们像享受自己辛勤耕耘的劳动成果一样,载歌载舞满载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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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4 21:50:1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麦子割过了,我们和寤生就开始等待天王的反应。开始兴奋,后来焦虑。眼瞅着乏味的日子在我们所剩无几的坚持和期待中,一天天过去了,洛阳那边,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我们就怀疑祭足的这个馊主意,是否真的可行。但你说祭足的办法不行,那你想一个啊。这个时候,我们都变得谨小慎微了,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我们都知道,主君心里已经煎熬得再也承受不起了。甚至稍有一点风吹草动,细微声响,他就会当场吐血身亡。
一直忍耐坚持到秋天,我们小心翼翼,终于走投无路,决定再去借一回粮食。
寤生仍然没有反对。
不同的是上次借的是麦子,这回借的是谷子;上次是在离洛阳相对较远的温县,这回我们把军队直接开到了洛阳东北的成周,就在天王的眼皮底下。按祭足的话说,看你恼不恼。
祭足也够狠的,仿佛是与一个模拟的对象决一死战。他亲自带领着千余人的军队,昼伏夜出,风卷残云,只几天工夫,把个成周郊外的谷子割得一点不剩。在往回运那些堆积如山的谷子的时候,千余号人,一路欢歌笑语,尽情放浪丰收的喜悦。
这下洛阳有消息了。
其实寤生安插在洛阳的奸细带来的消息,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价值,不过是为郑国这种带有挑衅的非法借粮,天王和周公黑肩有过一次谈话。消息说天王很恼火,要对郑国兴兵问罪。周公黑肩就劝,说这不过边境上的一点小事端,寤生未必知道。并说寤生那人,他辞职的时候你问他有什么要求,他什么要求都没提,你想,他要你粮食干什么。把情况弄准了再说,让边境守军小心提防就是了。周公黑肩最后说,也许郑国就是闹饥荒呢。天王听后,恼火就慢慢熄了。其实周公黑肩在心里对此是经过了反复掂量的,觉得寤生如此胆大妄为肆无忌惮,看来他决意是在向天王公开叫板。如果天王敢于轻举妄动,这个疯狂的寤生,怕是会不惜代价与之拼死一搏。周公黑肩进一步分析,如果与之一搏,必须有十分的把握,打个平手都不行;倘使输了,天王输的就是整个天下。于是周公黑肩对寤生就采取了冷处理,在天王面前把个烫手的事情委婉地做了冷处理。这反倒弄得寤生更加六神无主坐卧不安了。
寤生把祭足叫了来,祭足很兴奋,问,有消息了?
寤生说,有了。
祭足问,什么消息?
寤生说,天王既不发火,也没后悔。
祭足说,那好哇,你现在可以去见他了。
寤生说,我不相信你了,你的主张实在思维超前,智慧超群。但就是在我这笨人面前,不管用。我都不知道天王这会儿心里想的啥,我怎么去见他?
祭足说,你不去,怎么会知道他心里想的啥。我所谓反复折腾收麦子割谷子,这都是为你去见天王做铺垫。没有这个铺垫,你去见了,打打哈哈回来了,你还是不知道他心里想啥;有了这个铺垫,你去见他,他就会把他心里想的啥都表示出来。知道他心里想的啥,就会有办法。
寤生转过脸来问我,你说祭足这回说的,对不对啊,反正我是对他的话,怎么都拿不准了。
我说,祭足说的有一定的道理,我也赞成你去洛阳一趟,不是还没免你的卿士么,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去拜见一下天王的了。
寤生说,那好吧,我去。要去,明天就去。是死是活,我豁出去了,老这样悬着,我这心里憋闷。这年把,我让祭足摆治得瘦得像个干巴叫驴。
我说,祭足大夫,你还没听明白,你今晚还不好好款待主君一下,也算是为主君设宴饯行。
祭足说,怕是主君不赏我脸哩。
寤生说,我什么狗屁不赏脸啊,你祭足什么时候请过我的客。
祭足说,罪过,今晚这客不请,是说不过去了。也好,我们再商量一下主君去洛阳的日程和一些细节。
我说,主君明天都要去洛阳了,晚上把大臣们都叫来吧,也算是向大家通报一声,同时安排一下主君离郑后的一应事务。
寤生说,都来,得多少桌啊。祭足大夫,那真得你破费了。你可不能凑合啊。
祭足一边答应好,一边用眼睛偷偷瞪我,恨得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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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15 11:42:3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固始县
继续品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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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6 22:05:3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谢谢老玉米,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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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16 22:07:2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陆 带桑弓(下)
(公元前七一九年-公元前七一七年)



一、宋殇公也掺和着一起来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寤生喝了祭足的送行酒,二日没能把他送走。
齐国派使者来约会寤生,赴石门订盟,寤生觉得齐是大国,邀他去是看得起他,不能不去;想也就十天半月工夫,不耽误去洛阳的。谁知从石门带着盟约匆忙赶回来,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呢,接着就有坏消息传来,说卫国州吁率兵前来攻郑。就一个州吁也就罢了,陈国、蔡国,还有那个王八蛋宋殇公也掺和着一起来了。
宋殇公掺和着州吁来攻郑,目的很浅显,只要动动脑子就能知道。
我们还是先不叫他王八蛋宋殇公,来叫他与夷,与夷是他的名字,更有知名度。这知名度来自他的父亲,那个贤德的宋宣公。宋宣公病危期间,把大臣们找了去,说,父亲死了儿子继位,哥哥死了弟弟继位,天下通义也。我,选择后者。我不打算把君位让给我的儿子与夷,我决定把君位让给我的弟弟子和。
与夷当时就在现场,子和也在。子和一听说让位给他,马上急了,坚辞不要,眼泪如雨飞溅。但宣公闭着眼睛不再说话了。就在这么一种背景下,子和继位。自此,一种负疚之心像一块结石,嵌在了他的肋骨里,始终让他不得安宁。他觉得好对不起与夷。许多年后的一个冬天,和终于盼到了自己也病危了,便叫来大司马孔父嘉立下遗嘱,说他死了以后,一定把君位传给与夷。最后强调说,不是传给与夷,而是把本来属于他的君位还给他。孔父嘉就问,那太子子冯,怎么办?子和说,安排他去郑国居住吧。子和死后,谥号为穆公。布德执义曰穆,中情见貌曰穆。封宋和穆公的谥号,评价积极而又中肯,就像他生前的为人一样。
在当时,这应该是表现了宋国先辈们君子风范的事情,并在各国传为佳话,但与夷却不这么看。想,这算什么,穆公把君位传我这个当侄子的,而他的儿子子冯却跑到外国居住。子冯存在一天,我在人家的眼里就是小人、王八蛋。是啊,我可不是王八蛋是什么,不是王八蛋,那你也学你的先辈,高风亮节,把冯请回来,君位让给他啊。而州吁恰恰就是猜透了他的这点心思,一番挑拨之后,便邀他发兵一起攻郑。与夷觉得这天下果然有这么让人身心熨贴的好事,只眨巴了一下眼睛,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有人说狼子野心的州吁在利用你呢,与夷把嘴一撇说,大家都狼子野心,不定谁利用谁呢。
这样来看,与夷前来伐郑不是与郑有什么冤仇,他是要乘此借刀杀人,借力灭除公子冯,并让州吁承担罪名,替他背黑锅。也许公子冯从开始到现在,他心里都没有任何不满和愤懑,但与夷觉得他只要存在,那就是扎在他脊背上的芒刺,不剔掉它,就觉得他这个主君当得有点心虚,隐隐的总有那个琢磨不定的疼。让你天天搂着自己的胸口,在人面前佝偻着腰,又说不得。你知道那有多折磨人。
要说州吁攻郑,其实也很简单,直接原因,就是他这个人蛮横暴戾,飞扬跋扈,向来是个好斗分子,这地球人都知道。至于间接原因,这要往前倒叙到共叔段叛乱时期。
共叔段有个儿子叫公孙滑,叛乱期间,他被派去请卫国出兵,还没来得及呢,叛乱已经平息了。滑就滞留在了卫国。卫桓公没搞明白寤生那一番闹哄哄的克段囚母的起因和内幕,以为寤生惨烈无道,一股正气伴了一阵火气上来,就贸然兴师伐郑。等看到寤生写来的信,方明白了事情的端的,急急下令撤回部队,但是晚了,卫军已在滑的带领下,攻下了郑国的廪延。而在郑国派了军队去夺回失守的廪延的时候,卫军接到了卫桓公撤兵的命令。卫军一撤,滑大失所望,走投无路,弃了廪延,跟在卫军的屁股后头也回去了。
寤生哪愿意,接受了公子吕对滑“斩草除根,不留后患”的建议,下令军队:给我追!郑、卫两国间算不得很远的,这一追就追到了卫国城郊。卫桓公觉得事情这下闹大了,问手下怎么办。
公子州吁,也就是卫桓公的弟弟这样说,让老子去打这帮龟孙子,夯死他个狗娘养的!
大夫石碏说,不好。前寤生有书信送来,有礼在先。我以为不用打的,主君也以书信回复,说明原因,道出原委,郑兵自退。
后来事情的发展,正如石碏所料。
寤生在接到卫桓公的信后,正准备下令退兵,母亲姜氏来了。老太太听说了滑的事情,怕寤生再狠下心来,杀了滑,那就绝了共叔之后,便来求情。这回寤生没有舔他的嘴唇,爽快地答应了。并在答应之后,站起身来,把母亲的披散在两鬓的白发给轻轻抚平了。立即唤了士兵来,把母亲送回到她的住处。母亲在出门时回过头来,满眼凄哀,看了一眼寤生,想说一句什么话,寤生的目光就寒了。母亲低下了头,那两鬓的白发再次披散下来,然后失落地走去她老迈的背影。
这件事情过去后,多少影响了郑、卫两家的和睦关系,但大大增加了州吁和公孙滑两个人变态的友谊。之后他们就天天混在了一起,滑跟着州吁胡作非为,加之他命运沦丧苟且偷生希望灭绝,这世上兴许也只有堕落这一种生存的快乐了。
这次来讨伐郑国,州吁的理由,主要就是说寤生惨烈无道,逐其弟,囚其母。说公孙滑乃太叔止此一子,亡命卫国,沦落它乡,他竟也不肯放过,举兵来讨,定要斩草除根。
州吁说,对这样的薄情寡恩的混账东西,老子坚决要夯死他个狗娘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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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0 23:37:1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二、“浮萍之家”的网站


诸位看官,我要暂且让州吁、寤生和滑们,在春秋那歇息一会儿,我得回两千年后,上网查个资料,因为我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了《诗经》的那首《卫风•硕人》——

硕人其颀,(硕人:高大;欣:修长,当时以高大欣长为美,即指卫庄公夫人庄姜)
衣锦褧衣。(衣锦:穿着锦制衣服;褧:麻织披风)
齐侯之子,(齐侯:齐庄公;子:女儿)
卫侯之妻,(卫侯:卫庄公)
东宫之妹,(东宫:太子所居,即齐太子得臣)
邢侯之姨,(邢:春秋古国,在今山东邢台;姨:邢侯妻子的姊妹)
谭公维私。(谭:春秋古国,在今山东历城;维:其;私:女子称其姊妹的丈夫)

手如柔荑,(柔荑:纤细柔嫩的白茅草芽儿)
肤如凝脂,(凝脂:肤色像凝结的油脂,白而丰腴)
领如蝤蛴,(领:颈;蝤蛴:昆虫天牛的幼虫)
齿如瓠犀。(瓠犀:葫芦子儿)
螓首蛾眉,(螓:一种小蝉,额广而方正。)
巧笑倩兮,(倩:嘴角间好看的样子)
美目盼兮。(盼:眼珠转动,顾盼流连)

硕人敖敖,(敖敖:颀长高大的样子)
说于农郊。(说:通“税”,停车)
四牡有骄,(四牡:驾车的四匹雄马;有骄:强壮剽悍)
朱幩镳镳,(朱幩:红绸布缠饰的马爵子;镳镳:盛美)
翟茀以朝。(意谓乘长尾雉羽毛装饰的车子来拜见卫庄公。翟:山鸡;茀:车篷)
大夫夙退,(夙退:早早退朝)
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河:黄河;洋洋:水流浩荡)
北流活活。(北流:黄河在齐、卫间北流入海;话话:水流声)
施罛濊濊,(施罛:张网;濊濊:鱼网入水声)
鳣鲔发发,(鳣:黄鱼;鲔:鲟鱼;发发:鱼尾击水声)
葭菼揭揭。(葭:芦苇;菼:荻草;揭揭:高貌)
庶姜孽孽,(庶姜:庄姜陪嫁众女;孽孽:高大美丽)
庶士有朅!(庶士:庄姜陪从人员;有朅:高大英武)

我回来查个资料,是想试着把这首二千年前的民歌翻译成我二千前年后的白话新诗,费了半天劲,字面翻过来了,内质的精粹没有了。再看别人包括一些名家大家翻译的,咱在这里偷偷说一句,还不如我呢。才知道古诗如朴拙之古陶,如精美之瓷器,是不能轻率动它的。不信我们来试着把它翻译成白话诗看看:

好个秀美的女郎,麻纱罩衫锦绣裳。
她是齐侯的女儿,她是卫侯的新娘,
她是太子的阿妹,她是刑侯的小姨,
谭公是她的姊丈。

手像春荑般柔嫩,肤如凝脂般白润,
颈似蝤蛴般优美,齿若瓠子般齐整。
额角丰满眉细长,嫣然一笑百媚生,
美目顾盼自多情。

好个高挑的女郎,车停郊野农田旁。
看那四马多矫健,红绸系在马嚼上,
华车徐徐驶朝堂。诸位大夫早退朝,
今天莫太劳君王。

黄河之水白茫茫,北流入海浩荡荡。
水下渔网濊濊动,黄鱼鲟鱼发发响,
芦苇荻草茂盛长。陪嫁姑娘身材高,
男从威武又雄壮!

——什么玩意儿!不过这还算是翻得好的,而那些翻得不好的,古典汉语的形神妙趣不仅失却殆尽,还形成了无意的践踏和破坏。所以你看,我就老老实实直接加词语注解得了。倒是无意点出了一个叫“浮萍之家”的网站,跳出来一个帖子,标题是《妩媚来了》,有趣得很,说是论坛难得一见的锦绣美文,但又像是网友间的灵动回帖。
先是一个叫“妩媚”的说:听说这里很好,也来瞧瞧,果然热闹。
一个叫“霏霏”的就跟帖:妩媚好呀,看到妩媚在爱版的大作了,很棒哦,看得出都是发自心灵深处的感慨,只是最近比较忙,不能慢慢写回帖,妩媚带些话题来浮萍客厅大家侃侃:)
妩媚:这里喜欢什么样的话题呀?好像这里比较古典?比较本土?妩媚最近话题甚多,好像都比较西洋。瞧瞧吧,插得进嘴就插,插不进呢,创造条件也要插!
一个叫“笨笨”的就出来了:妩媚翩翩,笨笨倒履!看过妩媚在爱板的帖子,惊诧、疑惑、赞美、佩服兼而有之。回到客厅,仔细地擦了擦眼睛……哈哈,笑靥如花(别笑我)!翻出书袋,查到《卫风•硕人》一段,虔心诵读,笨笨不是很解其义,但其心颇诚。愿妩媚在浮萍开心!
妩媚:根据妩媚的判断,《卫风》中《硕人》一段的意思,主要是对一个漂亮女人的身体各部分进行整体拆卸式详细描述,以证明此女不仅身份高贵,而且异常性感,令人无法不垂涎,且大大超过三尺。倒履就不必了,书袋少吊一点,一点,一丁丁点,即可。呵呵。
笨笨:哇……哦……噻!笨笨对硕人做了笨笨解,妩媚做了妩媚解,呵呵。笨笨以为,硕人是赞美庄姜的高贵和美丽。在网路上见到妩媚,单此二字就当硕人而无愧,再加上美文数篇,啧啧……就不禁诵读起来。俄国文艺批评家车尔尼雪夫斯基曾经说过,人的审美趣味是受阶级意识制约的。我们在网路上,有的时候儿,本身的阶级归属就自觉不自觉地改变了。于是,同样的事物、同样的文字就做了不同的解释。不过,不同的解释却依然可以通过网路传达相同的本意,这不是也很好么?
这时插进来一个叫“流浪歌手”的,说:在研究诗经了?我也喜欢得很,什么时候凑在一起好好聊聊,不过这几天不行,出去了一个星期,积了一大堆活,等我忙完了好吗?
妩媚:笨笨,问一问,你为什么这样喜欢诗经?为什么不引用其它朝代的诗歌呢?还没来这里,就有人考我诗三百。感觉上,诗经在这里的地位,一如圣经在基督教系中的地位耶。卫风的帖子是开玩笑的喔。不可以生妩媚的气呀。
这时插进来一个叫“llz”的,叫了一声:哇,妩媚来了,浮萍一片春光无限!
笨笨:突骑的后代,嘻嘻,怒发冲冠!妩媚好!笨笨不生气哦。诗经在这里是没有什么特殊含义的,只是笨笨最近抄了几篇到这里分别送给了山猪和妩媚,也没有什么可提起的原因。只是自己写不出东东,就抄别人的,抄近处的怕,所以就抄古人的。呵呵。没什么的。而且,诗经还有一重好处:理解多样。很多个朝代,很多个著名文人都做过解释,但谁都不能完全领袖别人的思想。就像距离产生美,语义和寓意的不确定也会产生美,美在它清晰的前面遮挡了模糊,能让读者展开遐想。作者的思想变作文字,读者的思想又被作者的文字放飞。这个思想同时还生出驾驭自己的风,功力强者,飞得高些,功力弱者,飞得低些;心思灵动者千旋百转,心思愚钝者闭目直飞。正所谓,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啊。嘻嘻,猜想妩媚一定有颗千旋百转的心。
妩媚:笨笨写得好文章呀。忍不住要拈了小(大小不详)耳朵来灌灌米汤。说得很准确,诗歌美在语焉不详,妩媚最恨将古典诗歌翻译成大白话的那种“双解书”,用这样的书做教材来教诲孩童,只能是捉住了意思,却跑掉了诗。如从结构论,唐诗之类的精美严密远胜诗经。诗经中的很多东西很难说是诗歌还是歌谣,甚至仅仅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反复呼唤。外表粗朴,语言率直,形式简单。但它美在“率性”二字上,没有任何文饰来掩盖情感的流淌。两相比较,常觉诗经更具“力量”之美,而唐诗稍显“孱弱”。虽然后者更加富丽堂皇。一如参天巨树和精巧宫殿的对比。最后,妩媚不好说是心思玲珑,最多可称诡计多端:)
……
无论这帖子如何充满当代语境的鲜活和生趣,我也不能往下看了,因为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赶紧回去,州吁、寤生和滑们怕是等不及了,那可都是春秋时代的角儿,都是些惹不起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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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7-21 11:55:2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上海市
时常来看看
想留半点言
此书实皇皇
春秋任师谈
去来如白马
过隙如忽然
说者书充轩
读者五百钱
阳春白雪尽
放浪江湖间
唯有寂寞者
终能成圣贤
——秋水戏言,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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