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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平子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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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3 15:34:2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那些年正是中国著名的饥饿年代,伴随着我的两个妹妹玉和俊的相继出生,家庭生活十分艰难。这种艰难具体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非常饿。记忆中我吃过很多鸟类的肉,吃过很多春天的榆钱,那么一种纯自然的香和甜就像现在还在我的口中含着。我还吃过苍蛛。苍蛛是北方拇指大小的甲壳类昆虫,夏夜里它们顺着墙角排成很长的队列朝一个方向行进,用手电筒一照,就会捡拾很多。把头掐去,留一个挺儿圆的肚子,用油煎一下,就是一种美味十足的快餐食品。
这类鱼鳖爬虫,外祖母华是决不能同意在家里烹制的。于是就拿了一个小铁勺儿,倒上点油,把我领到一个废弃的大庙里,支了砖头,烧上柴棍,不一会,苍蛛就在小油勺里哔哔剥剥散发出逼人的香气,很快浸入身体里,我全部的生命感觉都有了那种特别的香,口水就从我的嘴角流出来。
关于饿与吃,还有一件事让我一生想起来都会觉得遗憾,那就是我是可以吃到一只田鼠的而且是到嘴边上的田鼠后来终于没能吃到以至我这一辈子怕是也吃不到田鼠了。原本那只田鼠就是我的,校长的儿子见到了就让我去他家烧了吃。到了门口,校长儿子就让我在门外等候,说烧好了就拿出来和我一块吃。我就傻乎乎地在门外怀着美好的味觉和想象等一只烧熟了的油泽光亮的田鼠;谁知校长儿子进去就不再出来了,直到母亲兰天黑后来找我。
见了母亲,我就哭了。问清了缘由,母亲兰就爱抚地摸了摸我的头说:傻儿子。母亲兰的这句话我体会是说校长儿子根本就不会出来。于是我就愤怒着坚决要找校长儿子算账,母亲兰就又爱抚地摸了摸我的头说:傻儿子。母亲兰的第二句傻儿子我当时不能明白,稍大一些才知道是说那是校长的儿子,校长是管母亲的,校长甚至可以把母亲的田鼠拿走,校长的儿子完全可以把我的田鼠拿走。这是一个简单的逻辑推理,直到现在,好像还是这样。
漫长的饥饿年代里,想象不出兰是怎样带着我们姊妹一天天坚持着、挺过来。在这里我需要说到我和我的全家都要感谢的一个人了,那就是我们亲切称之为党姥的。党姥是学校边的一个农村的孤寡老太太,比我外祖母华大些,互相认了干姊妹,党姥用了她的或者她亲戚的粮食接济了我们一家。从现在看,这种接济不仅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我们用党姥的粮食吃饱了肚子,我们也获了一个她给我们的属于那个时代的抚慰。党姥。党姥。我们这样亲切地叫她,叫出了许多的人生感动,也叫出了许多特殊内涵的亲情。
1962年,母亲下放。当时有一种政策,规定凡1958年参加工作的一律下放,母亲就神情黯然地带着我们姊妹回到了祖辈生活的老家──固始县张广庙乡杨井岗村孙老庄子。母亲下放时,全部家当装了一架子车,我记得,车子最上面是一只很大的洋铁皮做的水瓢。
党姥来送我们,党姥哭了。党姥哭了,我外祖母华也哭了。兰当然忍不住,也哭了。兰哭得更深痛一些,哭完后,兰的两眼是无尽的惶惑与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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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3 15:34:5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兰就是在这样的一种背景下,开始了她真正的农业生活。兰是独生女,小时外祖父对其疼爱有加,外祖父南北跑着的生意还算得成功,兰从小就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与父亲林结婚后,日子清贫些,但一直也没有做过体力劳动。我真是想不出母亲兰在这个时候如何面对那些十分具体的农业劳作。况且这之后我的小弟岭出生了,这就有了4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张着嘴要吃要喝要用要上学。父亲林还在许昌工作,抽烟而且喝酒,他那点工资甚至不足以交齐生产队每年的缺粮款。母亲兰日渐瘦下来而且黑下来,变成一个仅仅只剩一点漂亮的农村妇女。终于,母亲兰得了黄疸性肝炎,这种病与营养有着直接的关系,这从相当程度上反映了我们这个时期家庭生活十分低劣的质量。
之于饥饿和繁重的农业体力劳动,母亲兰的漂亮实在没有任何作用,但她的聪慧,加之她的文化知识还真派出了用场。兰下放的第二年生产队选会计,左选右选,兰脱颖而出。生产队会计在大集体时期是生产队不可或缺的很重要的角色。母亲兰把帐做得漂亮而精细,算盘也打得娴熟无比,眼花缭乱地让社员们就对兰有了信任和由衷的佩服。母亲兰真走运,她当会计的那几年风调雨顺,孙老庄子的人从来就没有过那么好的丰收年景,每家每户的粮食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突然增加了许多。从灾难从吃加拿大小麦从吃救济中过来的仍然带着昨日饥饿和绝望的人们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兰怀着愉快的心情熟练地拨弄着算盘珠儿,明快而响亮着一种喜悦动人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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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3 15:35:2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兰开始着手造屋。
兰那时想必不仅拥有一定的权力也具有相当的实力,造屋这么大的事在乡间很多人想都不敢想,但兰轻而易举地就决定了,而且很快付诸实施。这让全队人大吃一惊。
兰用她所具有的不乏审美的眼光看中了一处宅基地,四周是水,我们当地称为水圩子。后面是一个很美丽的池塘,长满了水草、苇眉、菖蒲和莲荷,幽雅而幽静,无处不营造着一个极佳的居住环境。宅基地不大,只能住一家人家。这么一个好地方,不是兰一人看中,但兰看中了,就没人敢去与她争。大家知道,这个女人手中掌握着他们的工分和口粮分配,也许惹了她她只需用一个算盘珠儿就把你拨拉没有了。所以到了后来,大家就有了共识,这块风景独好的宅基地非我母亲莫属。只这么说,一些社员还是心中耿耿不平,敢怒不敢言的。
接下来是打地基,筑塘坝,生产队派人去南边的大别山购买造屋用的木料和竹子。兰说去买竹子的人真是笨蛋,为了讨好或者巴结她这个生产队会计,买回来作椽子用的毛竹竟比一般造屋用的毛竹粗了两倍!连兰看着那么粗的毛竹都乍眼。于是这给了那些敢怒不敢言的人们一个藉口,终于有勇敢的人挑头站出来,找生产队闹事,弄得全队人几乎都稀奇地来看毛竹。聪明的兰优美地向社员们笑了笑,胸有成竹当即决定,把这些粗毛竹让出盖生产队队部,自己造屋用的竹子重新买就是了。闹事并准备闹大事的人们立刻傻眼,又敢怒不敢言了。
竹子固然细了些,但屋子在母亲兰的亲自指挥操持下,还是盖得高大而壮观。坐北朝南三间堂屋,东边一侧是两间厨屋,屋后有白杨、柳、乌桕、梨、青槐、红枫和一棵很大的合欢树。每年春天,合欢粉色绒绒的花朵开得满枝满桠,散发出浓郁的清芬。池塘里的荷也开始向四周推进,尖尖角的芽尖上常有蜻蜓和翠鸟做杂技的表演。至于新居的簇新是随处可见的,院子更是被打扫得整洁有序。夏夜,洒些清水,搬出凉床,随意散几把葵扇,淡淡月光下唱一些乡土纯真的歌谣,流萤一明一灭着光的节奏在歌谣里跳跃舞蹈。
新屋新鲜,新屋明亮,我们的心情也有了一次美好的乔迁和诗意的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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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6 00:54:3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独处一隅的宅子,高大轩敞的新屋,在那个物质极其贫乏的时代就显得碍眼而豪阔,群众的眼里盛不下,敢怒不敢言的人们远远地望着,妒嫉、愤懑,充满对兰的猜疑和仇恨。是啊,一个女人,一窝孩子,一个缺粮户,有什么资格和资本就平地盖起了这么好的屋子!这甚至是一个普通农民一生都不能把它变为现实的梦想。于是,按照他们的逻辑推理得出一个结论,这女人贪污!越想越像,以至后来在他们的分析中觉得像母亲兰这么聪明漂亮的女人不贪污简直不能想象。有人就开始在暗地里对兰进行秘密调查。
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这时来了,来的真是时候,像春雷、像春雨,轰轰烈烈而又欢天喜地,敢怒不敢言的人们终于有了振奋和跃动。乡政府顷刻间被学生们砸了,地富反坏右再次被打倒在地,所有的“四旧”在一把大火中灰飞烟灭,下面该轮到生产队这个女会计了。于是他们经过组织策划密谋安排,一个革命者勇敢地在敢怒不敢言中跳出来,兰抬眼看时,吓了一跳,那人竟是兰家门的长辈!
那年冬天天很冷,连天的大雪下个不止,但这并不影响革命的热潮一浪高过一浪,革命者的长辈在热浪间站出来。作为革命者他在形象上似乎是差了一点,一是年龄偏大,一张农民的苦大仇深的脸,明显有局部的苍老和苍凉;二是满嘴的牙齿掉了许多,因此过去大家一直叫他“豁牙子”。不是所有掉牙的人都叫“豁”的绰号,他那牙齿掉后留下的空缺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豁”,他一张嘴你就有那种深刻的“豁”的印象。在那寒冷的冬天里,“豁牙子”双膝跪在雪地里,同时脱去上身的棉袄,用很大嗓门和不关风的牙齿,一桩桩、一件件揭发我母亲的罪恶,充满血泪控诉。那场面是很感人的,又有点大义灭亲的悲壮。只是声音用力太大,到了后来嗓子就破了,那种声嘶力竭加之控诉时的手舞足蹈,让人觉得他不像是革命者而更像是一个骂街的泼妇。
终于控诉完了,人们也像看完一场演出一样打着哈欠散去,他就自己从地上拾起棉袄穿上,拍了拍上面的雪和口水,回家去了。
很快,我家的宅子和新屋像过年一样热闹起来,一拨又一拨的人到我们家里来清查母亲兰的帐本。帐本16开有一尺多厚捆成一捆,放在我家的壁洞里。自从兰被免职后,兰就把那些帐本一直放在家里的壁洞里。“豁牙子”带人来把帐本一次又一次全部摊开在我家大桌子上,几把算盘此起彼伏,响成一片;外祖母华和母亲兰就热情地给他们烧饭、送水、递烟、敬酒;那一段时间我们家每天都像宾客盈门的样子。
“豁牙子”从开始的革命就有点老来的天真,他实在没有认真想过,母亲的帐是经过母亲的手做过的你能查出什么来。聪明漂亮的母亲,即使把半个生产队都贪污了,她也会把帐做得滴水不漏,万无一失。对于我母亲兰这种智商的女人,不过一点小智谋、小技巧而已。“豁牙子”低估了他的对手。
越是查不出,越是要继续查。“豁牙子”后来想明白了,、即使是最后什么也查不出,他起码也要在革命的场面上打垮这个傲气的女人!以至查到后来连我也有些愤怒了,我就对母亲说,你把那些帐烧了,让他们查去!母亲兰像当年一样用爱抚的手摸着我的头说:傻儿子!原来那些帐万万是烧不得的,烧了就说不清了。兰就是以那些她做过的滴水不漏的帐作为自己清白的凭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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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6 00:55:0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在兰与敌手对峙、较量并胜利在握时,父亲林在许昌可就惨了。“文革”一开始,林是黑手,每次被红卫兵拉去游街批斗时,就先是用墨汁后来用黑漆把他从肩膀一直漆到手指,这就代表了他是“黑手”,有一定的想象力。后来,林是“八大金刚”,每次被红卫兵拉去游街批斗时,就戴上一顶纸糊的很高的帽子,上面写满了革命的口号和打了叉的林的名字。再后来,林就被定为如果是无产阶段,他就是当权派;如果是资产阶级,他就是走资派。手不再漆黑了,高帽子也不戴了,但被反剪双手,并在红卫兵的群情激昂中遭到拳打脚踢。林就有了慌张。林觉得革命真是一天天地深入了,红卫兵们过去只喊口号动动口,现在也喊口号也动手。动口动手推推搡搡打一两下甚至下手过重林都能忍受,以为不过小孩子的把戏。他是当过兵打过仗打过大仗的人,生死不惜,这算什么;只是有人不怀好意专门用脚踢他战争的伤残和伤疤处,他觉得疼了,一直疼到心里。
父亲林的这一切在音信全无的情况下,母亲凭着她的敏锐完全感觉到了,这是她的第六感觉。一种一刻也不能耽误的迫切让这个女人毅然决然打了包裹只身一人悄悄从孙老庄子骑自行车赶到固始县城又拦上很不正点的想必也十分破旧的客车到了信阳然后又不知坐了怎样的一趟北去的火车或者汽车风尘仆仆十万火急赶到父亲那里。
母亲的突然出现,父亲惊讶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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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6 00:55:2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父亲在工作的那个地方算是老资格的干部,他一直住在一个旧式的两层小楼里。小楼古色古香,古朴典雅,厚重的青砖勾着白灰泥的墙缝生满时光的苔藓。临窗一株高过二层楼的石榴树,碧绿耀眼,几乎常年都有火红的榴花鲜艳地燃烧着,热烈而且强烈。小时候,母亲带着我们姊妹去父亲那里玩,开满榴花的石榴树就给我留下永远火红的印象。而现在榴花落尽了,榴树也衰败着,从一楼到二楼所有父亲的书籍、家具、器物都被劫掠一空。楼下剩一个无法搬走的巨大的玉石桌子,二楼留给父亲一个单薄寒怆的床铺;所有墙壁都贴满打倒我父亲林的口号和标语,严严地遮蔽了这栋小楼原有的古色古香以及父母往昔在这里留下的美好岁月的幸福气息。
母亲兰面对眼前杂乱的境况,立即做出了她的判断和决断。
兰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想表达一下她对现实直观上的感想和感慨,这时,大门外已有了那个时代惯常听到的喧闹和嘈杂,如潮水的人群和声音一步步向父亲这边涌过来。突然就有人一脚踢开了房门,红卫兵小将立即涌满了屋子,把兰和林围在中间,口号和喊声在小楼里震荡,举着拳头的手臂不断地举起来,像许多年后做的那种广播体操。兰听明白了,他们是来把林拉去批斗的。
兰就开始酝酿情绪,进入角色。
她刚刚下车,满身灰土,蓬头垢面,一脸沧桑,这妆也勿须再化。倏然间只见兰痛苦地抓了自己的头发,并在那个瞬间为追求效果真实极有可能把头发弄得更乱七八糟一些,在红卫兵的口号声中“扑通”一声惊天动地地跪在了父亲面前。兰就开始了她的演出——
第一幕:狂风暴雨的号啕大哭,用力撕扯着林:噢啊噢喂──我妈死了三天了;噢啊噢喂──我妈死了没人管呐;噢啊噢喂──我妈死在屋里都臭了……
第二幕:对林进行泼妇式大骂,以至骂出很多下流的不堪入耳的脏话,大意是说林这么多年不管妻儿老小的死活,老人死了三天没人管,于是林就成了没良心的狼心狗肺的千刀万剐的以及其它更为难听的……
第三幕:兰做出披头散发丧失理智的样子死拉着林把他往外扯:你、你、你跟我回去,你、你、你跟我回去;你今天不回去,我也不活了。接下来,兰就坐在地上大哭,拉着很长的声,悲天恸地,极其夸张:我不活了呀──老天爷呀;我命好苦呀──老天爷呀;我好可怜呀──老天爷呀……
一屋子红卫兵把兰的全本戏看完后面面相觑,全都傻了。有女红卫兵就上来劝兰,劝着劝着也禁不住流泪。有几个头头脑脑的人物小声商量了一下,就带人从林这里喊着口号去批斗别人去了。
红卫兵一走,兰马上就不哭了,迅速收拾东西。其实根本就没什么东西,几件换洗衣裳和藏在木地板下的林的钱包。然后披星戴月,马不停蹄,按照兰来时的相反方向和方式,把林安全地带回到了孙老庄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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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6 00:55:5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一生坚强甚至强硬的兰,到了老年,一下变得十分脆弱,真病假病生理的病精神的病一起缠绕着她,让她变得蛮横而不讲道理,有时甚至凶恶。她没有了对手,也没有了敌人,只把父亲林和子女们作为发泄和纠缠的对象,反反复复地把我们折腾得死去活来,也把自己折腾得死去活来。于是我就领着她去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仪器看病,结果诊断为隐匿型精神抑郁症。医生对我说你妈年轻时是女强人。医生的这句话让我顿开茅塞并感慨系之。
首先母亲以其家族为背景,优秀而突出,卓尔不群。相比之下,父亲从一开始就表现出软弱、忍让、平庸和无所作为。母亲便从对家庭的一点一滴的辛勤操持中进而走向独裁和专制。其次,命运的坎坷与生活的艰辛造就了母亲必需的强硬与坚定;一个长期与丈夫分居独立生存的女人,一个拖着一个老人和四个子女过生活的女人,一个不失个性生性要强的女人,她只能咬紧牙齿站立着,不能倒下。在那个贫穷的时代,软弱可欺,眼泪廉价,同情不值一分钱。其三,我经常想,母亲毕竟生错了时代,一生中整个社会没有给她提供舞台,也没有给她机会和机遇,使她不得施展才华,展现内心压抑的激情和才智。然而这一切都忙不迭地仿佛转眼之间,她就老了,她就病了,兰十分痛苦。这是一个刚刚过去的可爱又可恨的时代终结在现实的痛苦。在一切岁月和苦难都远去之后,在子女一个个都长大成人之后,母亲兰需要深深的精神的弥补和安慰,而谁将给与。
我完全以为医生的诊断和我的分析对母亲的病症确定无疑了,可是母亲知道后大吵大闹,什么?隐匿性精神抑郁症?笑话!我怎么会是隐匿性精神抑郁症?我的病我知道你们都瞒着我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才是隐匿性精神抑郁症。说着就浑身开始抽搐,不省人事,样子十分吓人。我们大家就又开始手忙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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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6 00:56:2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大概有将近20年的时间吧,我的主要任务就是领着母亲到处检查、看病、化验、治疗。结果什么病也没看出来。越是看不出来病,母亲就越是不相信,她用她一贯错误的逻辑质问我,我就是有病。我就是来看病的。我怎么会没病。后来连对她最好的我二妹俊她也不相信了,连我当医生的小弟岭也不相信了。
父母亲现在和我大妹玉一起住在张广庙老家。母亲坚持服用罗拉与安定类的药物安定下来,近二年总算有了平静。我姊妹都在外地工作,常有电话打过去,母亲就用很大的嗓门和我们讲话。我就说俺妈听声音你精神不错啊。只这一问就坏了,母亲立马声音小下去,说儿啦,你哪里知道,我……我……我……有病哩。我说老娘哎我最喜欢听你这么叫了,疼啊疼啊疼啊……你一天不叫我吃不下饭哩,你一天不打电话我睡不安哩。母亲在电话那头声音又大起来,滚!……喂,你咋不回来看你老娘,你就恁忙啊。然后我们就在电话里很快乐地这也说说,那也聊聊;高兴了,我就幽上老娘一默,并让她嗔怪地用母亲的方式臭骂上我两句。                             
                                           2003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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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16 00:57:2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癫狂半世 痴迷一生

不必回首往昔的殷实,也不必感慨眼前的窘迫,河南商城西大街的王家大门楼,终于失去了它青石砖木结构的历史的气度和气势。先辈积蓄的梦想、子孙的勤恳和惨淡经营,都无法扼制住江河日下的世风与悄然流失的家业。而王家面对这种严峻的现实,又不肯断然丢弃心理上钟鸣鼎食的虚荣,那就只好痛心疾首地变卖仅存的房舍和地产来支撑门面。到了这个份上,一个家族的最后的没落,似乎也就成了依稀可见的定局。
这一切,对于每日出入王家大门楼的王霁初来说,都毫无意义。作为王家的少爷,他既不刻苦读完私塾的课程,也不进行治家立业的学习,游手好闲,匪夷所思,在享受一个少爷的快乐逍遥的同时,全身心地沉迷到艺文说唱里,把个京戏爱得死去活来。他对父辈们的大发雷霆开导训词置若罔闻,对家境的艰难家族的衰落视而不见。张张扬扬轰轰烈烈阴阳顿挫悲天怆地,把个《空城计》、《反五关》、《打鼓骂曹》、《华容道》唱得癫狂而又疯狂。偶然遇到知音,击掌喝得一声“好——”字,王霁初便眉飞色舞地弄出一番杨柳身段,轻风碎步或武生打斗白脸花脸的态势,显示他天才的无师自通的艺术功底;然后摇头晃脑在众人的叹服中自称自己属汪笑侬派的,并把汪笑侬派的坐念唱打的动作特色,分解给你看。这一番癫狂之后,王霁初心满意足光彩夺目潇洒走去,人们便万端感慨又为之扼腕,他们不明白所谓艺术的这个东西,怎么就万化千变弄得王家少爷如此走火入魔灵魂出窍!看来王氏家族的复兴,是完全没有希望了。
王霁初毫不理喻世人对他的无不善意的感慨和评论,他愈发把不受束缚的天性张狂到发邪的程度。每顿上桌用膳,他张口先敲响一片清脆的锣鼓,“呛巴来采、呛巴来采……”抬腿、出步,眼花缭乱地绕着桌椅板凳来来回回,在最后的“嗒嗒……嗒嗒……嗒,呛!”的那个猝然落下的“呛”字时,他的屁股便稳稳地落座在椅子上。准确,合拍,恰到好处。让家人看得目瞪口呆又心生怨嗔,他们对这个发魔发邪的纨绔子第,真是哭笑不得也奈何不得。及至饭后,王霁初手指儿挑了毛巾,很艺术地抹了抹嘴,对着在他家帮工的自家王保就是一声叫板:“王保——茶来!”王保最知这位少爷的秉性,并在耳濡目染中经常权且充当他的配角,便随即答道:“来了——”一串碎步去了屋里,把茶端来,双手奉上;然杯中并无茶水,王霁初却也用袖掩着作饮用状,连声赞曰:“好茶呀——好茶!”逗得王保“扑嗤”一声笑出来。王霁初自然也忍不住,于是笑了一阵后,摇着脑袋拖一声长腔随便唱上一句西皮摇板:“你你你……瞒上瞒下瞒里瞒外瞒天瞒地你瞒哄老夫为哪桩……”这一问,王保便黔驴技穷了,转着小眼珠怎么也编不出一句唱词来回答他。
冬天里,院子结了冰凌,很滑,大家走路无不小心翼翼,而王霁初进出依然不改舞台的步子。家人见此,提心吊胆,不知是谁“当心”二字尚未出口,王霁初便失去平衡一下栽倒在地。看似摔得不重,都以为他会自己爬起来,谁晓他躺在那里不动了。家丁们便慌了神,纷纷过去欲搀他起来,他却把手一扬,闭着眼睛,仿佛很悲惨地悠悠唱了起来:“昏昏沉,如在梦,不晓得南北与西东……”然后慢慢地起身跪在地上,手指翻动颤抖,继续给你唱着一个戏文中惨痛的人生经历和故事。
哭哭笑笑,他就是这样生活在他自己的精神苑林中;疯疯癫癫,他就是这样向你表演着自己远离世俗的人生。哭笑着疯癫着他就不满足了,他感到他的浩浩情怀灼灼才华需要一个更广阔的天地一个更壮丽的舞台,以吐尽他内心的积郁,放纵他个性的追求。面对自己毫无生气的家,面对周围漠然呆板的神情,他需要激情的火焰清丽的风幻想的云朵,给他生命自由活脱、轻松自如的飞翔。
王霁初怀着这种纯粹这种浪漫和高尚,毫不经意地走了出去,一直朝前走,蓦然抬起头来,定了定神,眼泪就流了出来:他终于走到了大别山的连绵起伏之中了,走到了森林的葱郁和蓬勃之中了。
阳光鲜嫩而又可爱,照射着波动的绿叶和枝柯,群鸟无忧无虑地飞翔着生命的洒脱与欢快,它们将山川的灵气化作清悦亮丽的歌声,五彩缤纷地播撒在蓝天上绿叶间山岩里花丛中。瀑布奔流而下轰鸣跌宕,溪流弹着琴弦细腻入微,整个世界都在舞蹈都在歌唱,都在表现生命的跃动和华美。王霁初被震撼被感染被陶醉了,他用眼睛用耳朵用肉体用心灵倾听这自然的声乐,这天地的音籁,这亲切的韵律;他不顾一切地在一种意境一种氛围一种激情之中走向农舍,走向田野,走向民间,深入那些善良可爱的男男女女,采摘满山满川山歌民歌秧歌情歌的花朵。如痴如醉如梦如幻,他感受着这一切的丰富和多彩,汲取着这所有的甘美和纯净。
他常常站在一个地方,仿佛顶天立地,整个大山森林飞鸟花树都成了那一刻的背景舞台,让他艺术的灵感与山水的氤氲空蒙弥合出辉煌和生动;于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叫板,叫出了久久不息的回声,叫出了他长久以来的压抑、迷乱、愤懑与混浊,酣畅淋漓,一身轻爽。在他的感觉中他便也长出了彩色的翅膀,歌唱着飞向绿意葱茏的枝头,飞向云雾飘逸的天际。于是在回来的路上,一个大胆的想法诞生了——他要组建一个自己的戏班子,他要在这片富饶丰美的土地上唱它个山青水秀,花团锦簇!
游手好闲从不务实的王霁初根本不知道组建一个戏班子会有多难。服装、道具、乐器、演员、剧务从哪里来?根本的是经费从哪里来?面对这些具体的事物时,他仍然不能从的艺术幻想中回到眼前的实际中来。他表现出来的幼稚和笨拙显而易见。倒是有热心的朋友帮忙,招来生旦净末丑,购制七莽七靠一应道具,虽然缺东少西地有些初建时期的寒怆,但毕竟可以凑得一台戏了。王霁初在梦想成真的快乐中,自演自唱自己演奏十分卖力一展风采。几场下来,他觉得不够劲,于是想方设法变卖家产,全力资助他的戏班子(这个戏班子就是当时名扬豫鄂皖的“商城双河班”)。家人每日勤俭维持生计,按说是不容他这样胡闹的,但对这么一个败家子全然无计可施,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那就只好听之任之了,只要不太过分就让他由着性子胡作非为了吧。在商城因此诞生了一句流传至今的歇后语:王霁初卖稞——玩戏。
王霁初把戏玩到了这个份上,就玩出了相当的水平。他不是科班出身,文化水平也不高,但他就是凭着热情和执着,凭着死去活来的爱好,凭着他的天赋才华以及对京剧艺术对音乐说唱的刻苦研磨悉心体味认真实践,使他在京腔京韵中,在一抬腿、一迈脚、一举手、一笑一颦中,一丝不苟地表现出了他艺术的理解和成熟。让商城人常常于历史的悲壮和爱情的委婉中看得心思飞动,听得泪流满面,不能自制;乃至看了一场又一场,听了一遍又一遍,丢了田里的活计随着戏班子十里八里地追着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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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8 23:19: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有关种种王霁初的消息,终于让在东北做官的大伯父王礼堂知道了,王家出了这么个不务正业有辱门风的不肖子孙那还了得!王礼堂咬牙切齿恨之入骨,派了人来商城不由分说把王霁初带了去。带去一看,才晓得原来这个王霁初果真是个恨不得爱不得打不得疼不得的东西,摇了摇头,让人带少爷去旅馆先且住下。
前后思量,斟酌再三,一向自信的王礼堂一时还真没有办法来挽救处置这个堕落的少爷。最后他完全从自身的经验和角度考虑,决定给王霁初谋个县长的职位,看看用权力、公务、金钱和欲望能否攫住王霁初那颗失魂落魄的心。
说起王霁初的这个伯父王礼堂,那可不是个一般人物。原是举人出身,后出家做官,人高马大,威风凛凛。就凭那副派头和他满腹的文才武略,震慑了一方山水。早些时候,辽宁海城大盗张作霖兄弟作恶多端,搞得官方和百姓人心惶惶,有关方面采取了种种手段和措施,经未将其捕获。王礼堂接任海城县令,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出马便将张氏兄弟缉拿归案。海城百姓在欢呼庆幸的同时,也对这个王礼堂刮目相看,不知这个新上任的海城县令是何等人物,竟如此这般地神通广大出手不凡。很有意思的是王礼堂在处决张氏兄弟的那一瞬间,不知怎地他就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大手向持枪的士兵们很威武地一挥,让把老大杀了,把老小张作霖放了:他要给张家留下一条传种接代的根。那会儿他决不可能想到,他这一放,就给张作霖这个野蛮天才的人物留下了历史喘息的机会,中国近代史也就有了另外一种风起云涌的演绎。因为这之后张作霖很快东山再起,不可一世地独自霸占了东北。而这个时候,王礼堂已经告官回商城居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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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8 23:20:3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张作霖在战事有所停息之后,心驰神往地想起了王礼堂,便差人连连拍电催王礼堂去东北见他。杀兄之仇,谁敢去见。一家人都为之捏了一把汗,欲感一场大祸在所难免。王礼堂当然也忐忑不安,心存疑虑,但他风云一世毕竟是条铮铮铁骨的汉子,他于仰仗着当年在东北的英威雄风最后还是断然去了。
王礼堂的突然到来,倒让张作霖吃了一惊。很客气地问候一番,说起当年,历历在目。张作霖没有表达出一点仇恨的情绪,并且说当年海城几任县令捉不住他们,并不是他兄弟有多大本事,只是几任县令们都受了他们的贿赂,自然就屡捉不获。而只有你王礼堂刚正不阿一身浩然正气,不爱恩惠铁面无私,所以从开始我们就知道我们终将逃不脱你的手掌,这是必然结果。最后张作霖大大赞扬了王礼堂的克己奉公,造福一方的丰功伟绩,同时亮出了他请王礼堂来东北的底牌。他要让王为他清剿东北“胡子”,助他一臂之力,遂封王礼堂为东北四省剿匪督办。这是题外话。
王礼堂没有儿子,过王霁初为他的继子,从这一点上看,王礼堂当年放了张作霖没有斩草除根,是有恻隐之心的。问题是眼下他的这个唯一过继来的儿子邪门歪道不成气候,这让一向大有作为的王礼堂怎能心安。
过了些日子,王礼堂终于通过关系和财物的疏通,把个县长的职位寻到了,并且任职文书已经下达,牌子也挂了出去;万事皆备,单等着新任县太爷王霁初神采焕发地走马上任了。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关键的无不庄严的时刻,王霁初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这焦急和难堪使王礼堂不惜动用所有人力城里城外四处寻找。家丁回报,说听人讲王霁初去北京“打炮”(跑台串演也叫票友)了,王礼堂头脑顿时炸裂,头晕目眩,长叹一声颓然坐在了红木太师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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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3 00:56:4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天大的笑话,奇绝的耻辱!王礼堂咆哮如雷,在王霁初一路风光从京城回来时,王礼堂不容分说,把王霁初绑在大堂之上,挥了皮鞭,狂暴毒打,破口大骂,以解心头之恨!王霁初强忍着泪水,不叫,不哭,不告饶,且在继父的打骂逼问中决不表示半点悔改屈从之意。王礼堂见此,知道一切都不可救药无济于事,横了一条心,决意把这个不孝子孙杀了。而王霁初觉得他还不能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商城的双河班还在等他演出,他的一身才华还没有彻底展露出来;他似乎又听到了那京胡正激越地拉响西皮流水二簧摇板的过门,锣鼓枷板正敲得疯急,他人生的大幕就要光华四射地缓缓拉开;他的嗓子发痒,手足无措,疼痛难忍,他的心脏充满激情怦怦跳动。他坐不住了,当机立断,连夜逃回他日思夜想的大别山,逃回他魂牵梦绕的商城老家。王礼堂哪里肯放过,他决不容这个逆子继续为非作歹,辱没王家世代荣耀的门风。遂派人一路追杀到商城,表现了这个剿匪专家不除后患、誓不罢休的钢铁意志。
看起来“数十年,说恩爱,相从至死;眼见得,孤与你,就要分离……”王霁初觉得他再也躲不去跑不掉了,抚今追者,思前想后,于茫茫黑夜面对如豆灯火,含着热泪和一腔激愤,洋洋洒洒,如泣如诉写下了一本《艺术论》,其中说道:“……人爱吃白米,就是不愿让儿孙种田;人爱吃鱼肉,就是不愿让儿孙渔猎;人都爱娱乐,就是不愿让儿孙唱戏。儿知大父也爱看戏,如果天下父母都不让子女演戏,大地之上锣鼓停住,四海之内丝断竹绝,大父能不寂寞吗?”书成之后,托人交县文明石印馆翻印成书。他一面让来人将书带给王礼堂,一面向友人广为散发,无不情真意切地说,落落欲往,矫者不群,猴山之鹤,华顶之云。只要我艺术论留在世上,即使被杀,我一颗永远高尚华贵的心也无悔无憾;莫笑我疯,莫说我傻,世人终会爱我理解我。果然,王礼堂在看了《艺术论》之后,心软了,情动了,仰天长叹,罢、罢、罢,花开花谢,随他去吧。
王霁初幸免于难,中国的民间艺术幸免于难,大别山儿女热爱音乐的心灵幸免于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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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3 00:57:0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1929年12月25日,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一军三十二师在一些伟大的历史人物智慧的策划下,乔装打扮,智取了商城县城。枪弹声打破了商城千百年来一潭死水的沉寂。城关人家纷纷打开门户迎接这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人人系红带,户户挂红布,迎红军,庆翻身。兴高采烈的王霁初在脖子上也挂上了红带子,仿佛受到光明的召唤,带着迫切走出了沉沉暮气的王家大门楼子,欢悦地奔跑在人群之中。他感到了心灵空前的解放,他拥有了生命庆典的狂欢,他想裁下一天云霞作红绸舞遍商城的街巷,他想借群山流泉音韵唱出这个日子的美好。他根本不知道他出身在地主家庭,他的名字也早被列入革命对象的名单里了。红军对他虽然没有采取严苛的手段,但他还是被关了起来。
关就关吧,他根本不想被关的原因。然而,小小屋子怎能关得住王霁初被欢乐启动的强烈的情绪。他长久地沉浸在锣鼓欢庆的氛围中,情之所致,心灵飞动,他就在被关的屋子里字斟句酌,按照商城民歌的形式,写下了一支《取商城》的歌子:“民国十八春,红军打商城,打得土豪乱纷纷,喜坏我穷人。二十五清早,红军计划好,手提油条肩挑草,就把城破了。打开县牢门,救出我穷人,反动机关除干净,不留害命根。打尽土豪绅,人人喜盈盈,多亏来了救命人,大家享太平。”他打着拍子,反复吟唱,至到满意时,让人把歌子送交红军司令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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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5 23:56:0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恰在这时,红军司令部正在为这个事儿着急:打开商城,要建立苏维埃政权,他们想在庆祝大会上能有一支歌子作宣传,既烘托气氛,又振奋人心。当时在红军队伍里很难找到这样的艺术人才。红军司令部的领导看了《取商城》,即刻把王霁初请了去,并了解到王霁初虽是地主出身,但已经破落了,更无什么罪恶;遂动员他参加了革命,同时希望他能为庆祝大会写一首革命歌曲。
王霁初有些激动,他轻轻地抚平桌子上的草纸,把墨研了又研,把笔润了又润,他似乎就站在历史与艺术的帷幕后面,酝酿着一种伟大辽阔的责任和情绪;伟大辽阔之中,灵感变幻出斑斓华美的翅羽,飞越群山的青苍、花树的迷离;穿过千川百瀑、飞霞流云;到处是笑逐颜开的人们,遍地是红条红布的繁闹。民歌的质朴,小调的清纯,情曲的雅丽,弹响他思维的琴键,吹奏他心灵的洞箫。……哦,《淮调》过于悲凉,《砍柴调》有些凄婉,《昆腔》未免高亢,《手扶栏杆》又有些俗气。他在他整个呕心沥血的艺术积累中挑捡和选择……《八段锦》怎么样?他张口唱了起来:
小小鲤鱼轧红腮,
上江游到下江来呀嘛下江来。
头摇尾巴摆呀,
头摇尾巴摆呀,
打一把小金钩钓呀嘛钓上来。
小呀嘛小郎哥呀啊,
小呀嘛小郎哥呀啊,
不为冤家不到此处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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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5 23:56:3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跳动着的欢快的调子把王霁初自己也感染了。他激动不已,迅速找了县里负责宣传的陈世鸿同志填了歌词,由县委书记吴靖宇作了修改;王霁初又根据歌词的内容对《八段锦》的曲谱作进一步的修饰、加工和创造,于是,鄂豫皖苏区第一支新编的革命民歌就这样诞生了。这就是传唱至今并且成为中国民歌音乐经典的《八月桂花遍地开》:

八月桂花遍地开,
鲜红的旗帜竖呀嘛竖起来,
张灯又结彩呀啊,
张灯又结彩呀啊,
光华灿烂现出新世界。
亲爱的工友们呀啊,
亲爱的农友们呀啊,
唱一曲《国际歌》,
庆祝苏维埃。
……

歌词朴素优美,旋律欢畅明快,在庆祝大会上在千百民众的热烈情绪中,几次重复,人们就学会了。大人边唱边打着拍节,小孩边唱边跳着舞蹈;台上唱到台下,会前唱到会后,一下就在鄂豫皖革命根据地流行开来。大街小巷,城市乡村,春风野火,一首歌曲带来大别山一片崭新的天地。
由此,红三十二师司令部、商城县委、县苏维埃政府的领导同志们都充分认识到宣传工作对于开辟巩固根据地有多么重要的影响。于是决定成立一个剧团。经县文化委员会、红日社的同志们积极筹备,王霁初献出他原“双河班”的全部行当,又购置了部分道具,1930年春天,“红日剧团”正式成立,并确定王霁初任团长。剧团唱着王霁初编写的《八月桂花遍地开》、《反对派吵嘴》、《送郎当红军》、《穷人调》、《佃农歌》到处宣传演出。有时就把戏台子搭在一些豪绅据寨自守的地方,王霁初又拉大幕,又踏风琴,又报幕,又演戏,还间接动员寨子里的土豪劣绅出来投降红军。戏台往往与寨墙近在咫尺,王霁初就在舞台中央喊话,豪绅和团丁竟然持枪不打他,有人还饶有兴趣地听他演唱,传为奇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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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5 23:57:1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很快形势就恶劣严峻起来,红军、县委、县苏维埃政府被迫于1930年3月撤进南山,坚持斗争。第二年的冬天,千河冰封,万木萧杀,出奇的寒冷。随着这寒冷到来的是张国焘制造的骇人听闻的大肃反,许多红军官兵遭到迫害无辜被杀。人们忧心忡忡,断定地主出身又是知识分子的王霁初无可幸免地在劫难逃了。
其实,在这两年间,王霁初一刻也没有离开他的红日剧团,风餐露宿,四处奔走,历尽艰辛,依然活跃在山山水水之间,为红军歌唱,为革命歌唱,为民众歌唱,并真正用一个无产阶级忠诚的文艺战士的声音,去激励去鼓动人们向黑暗势力斗争,向光明未来进取。1931年8月18日,皖西北特委在向党中央的报告中说:“商城红日剧团有经常的演出和按期的演习,成绩尚好。”这是王霁初终生都未必知晓的来自组织对他的关注和评价。
到了1932年的正月,红军再次解放商城,人们惊喜地看到王霁初随着队伍回来了。而且把已属皖西北特委的红日剧团也带了回来,在县政府大操场、城隍庙、南河湾搭了大戏台,连日演出。随后,在新春花会狮子龙灯旱船花挑的队列里,王霁初放开清亮的歌喉,再次为父老乡亲们唱起了《八月桂花遍地开》。认识不认识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拥过去,围着他随着欢快的节奏跳起了民间舞蹈。王霁初尽情尽兴地唱,千姿百态地舞,近乎放纵地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在这个晴朗的时刻尽其所能倾其所有。他是否已敏锐地感觉到,他这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将自己表演给亲人们看了,最后一次用艺术的手臂、歌声的红唇,拥抱亲吻故乡的山水和土地了,最后一次带给他们欢笑、轻松和愉悦了……
果然,从此以后,商城人无论怎样一遍遍地唱着他的歌曲,念叨着他的名字,讲述着他的故事,都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因为他再也不能回来了,包括他对故乡的依恋、他长着翅膀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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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18 23:39:3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时空已经错乱,记忆已经模糊,无尽的群山,还是无尽的群山;饥饿,疲劳,战斗,流血,成为生存的链环,周而复始。王霁初随着红军的队伍一边作战,一边行军,餐风露宿,备受煎熬。粮食没有了,水没有了,子弹已残剩无几。然而无论如何,王霁初的装着戏文曲谱的大袋子鼓鼓囊囊永远携带在他的身上。在川北的一次残酷的战斗中,队伍已经冲过了封锁线。王霁初突然发现,他的那个袋子丢了。那是他视为生命的袋子呀,那是装着他全部艺术才华、心灵创造、一生痴情和梦想的袋子呀。他疯了、癫了、傻了、痴了,他一定要把它找回来,他决然不听大家的劝告,他一定要去找回那只袋子。他哪里还知道什么叫危险,袋子丢了,整个一个王霁初就全丢了,那是他的灵魂他的血肉他的蓝天和大地!
他悲壮地去了,那个40多岁汉子的可爱身影终于消逝在中国革命史遥望的热泪中。他走啊走啊,蓦然之间,王霁初发现了他的那个袋子,轰然作响,光芒四射;他大声地叫喊着奔跑着扑过去、扑过去、……这时我们听见一声喑哑罪恶的枪响,王霁初一个踉跄,无比优美地摔倒在袋子上,鲜红的血迸发出耀眼的火焰和夺目的花朵。王霁初用最后的力量,深情抚摸着袋子,嘴边露出一丝微笑:他终于和他的艺术拥抱溶合在一起了;溶合在一起,这多么好,多么幸福,他感到了一种与生俱来的激动和快乐,这是上天赐予他生命最后的最完美最灿烂的死亡形式。渐渐地,随着他心跳的加速,那些带血的音符殷红的音符带着王霁初的半世癫狂一生痴迷跳动起来,旋转起来,飞升起来,在蓝天上回荡,在大地上轰鸣——
八月桂花遍地开,
鲜红的旗帜竖呀嘛竖起来,
张灯又结彩呀啊,
张灯又结彩呀啊,
光华灿烂现出新世界。
亲爱的工友们呀啊,
亲爱的农友们呀啊,
唱一曲《国际歌》,
庆祝苏维埃。
……
1984年6月初稿  1996年12 月改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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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5 17:22:4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回复 97# 平子1954 的帖子

问好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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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6 10:20:3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用两天时间再次捧读,感到震撼!

陈主席就像穿梭在海洋当中,慢慢游荡,把那天边的彩霞,尽收在风蚀的时光当中;
把那蓝蓝的海水,抚摸成一条条彩裙,铺展在一望无际的天庭;
把那远方的冰川,当成一个个人形,锦绣到自己的灵魂;
把思绪的纷飞,洒向未来,那里一定能够寻找到开满金银花儿的佛运。

建议回管邀请陈主席作为该网的特约贵宾。

[ 本帖最后由 玉琮 于 2009-1-6 10:2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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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6 10:49:5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这个冬天里,我会细细拜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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