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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平子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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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6 14:23:5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独立团建立以后,第一项的工作就是兵运和瓦解地方民团,这就要人秘密打入筱的“小炮队”内部,去做策反工作。涵千思百虑。谁去?当然是学!于是给筱写了一封推荐信,让学去面试。筱看过信后,又看了看学,一口应承,学遂成筱的警卫。换了行头,配了枪支,学顿时感到他有了他一直希望的那种神气。突然又觉得自己真是可笑,用来杀人的枪支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道具。于是学把枪掂了掂,万千感慨地把枪又轻轻放回去。
筱是认识学的,不仅认识,过去还与他有过多次直接和间接的较量。
学在做屠夫时,常有狗们对他的肉铺虎视眈眈。本能的贪婪和摇尾乞怜的虚伪,让学对狗充满厌恶,于是手起刀落,砍下一块肉来,慷慨扔去。那狗叼起肉,狂喜类似狂欢撒疯般跑去。谁知这狗原是不知足的畜牲,吃完又来,学常常吼上一声,狗不肯去;再吼一声,狗仍不肯去;学刹那间愤怒了,挥刀砍去,那狗猝不及防,连滚带爬哇哇惨叫着遁去,再不敢来。学和众人一起畅快大笑,迅速凝住,一脸的鄙夷。筱开始对学与狗的传说并不在意,直到有一天他的勤务兵也像狗一样被打了之后,他才知学的那些故事并非传说,就像勤务兵身上被堂棍抡出来的伤痕一样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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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6 14:24:32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二爷学被关押起来,问为何打人?学说我不赊账。只这一句话,筱彻底对二爷有了了解。三天后,学被放出来。之后,筱的另外来买肉的勤务兵又被打了两次。问故,学说我不赊账!筱第三次放了学之后,筱和他的勤务兵就在学的肉铺前一手现钱一手现货了。
学原想在见到筱时,筱会说我们不打不成交啊。这其实是嘴边上的一句话,而筱没说。他在看完涵的推荐信后,只用鼻子给出一个“嗯”字,这是个肯定的“嗯”,那意思是可以。筱欣然接受,那完全出于他与涵的父辈们在政治和经济上建立起来的关系和交情。学觉得筱真是一只老狐狸。
上世纪80年代初,我以二爷学为原型写过一篇小说,由于大家都全部遵循英雄主义、理想主义或统称为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我把学写得高大而神勇,于是在他打入敌人内部后,里应外合,并经过一系列的考验、惊险和周折,终于活捉了筱,二爷学在那小说里完全像所有的英雄一样机智顽强可歌可泣。
其实,学在筱的保安卫队里,是受到严格监视和控制的。不管筱是否知道学来此的目的,筱的戒备也是无所不在、无时无刻的。出行时,筱是一定要让学走在他的前面。他深深知道,像二爷学这样的人,不定会在什么时候会对他匪夷所思,激动起来,像杀狗一样杀他。
二爷学在筱那里前后不足一年时间,我们的困难仍然是我们完全无从知道他在那里都做了些什么。譬如他为县委传递了哪些情报,用了什么特别历史的方式,是否有过曲折、惊险和绝妙。另外,他用什么手法和方法去做策反工作,做了谁的策反工作,是否成功。张广庙当年见过二爷学的人后来就只会对我说:学呀?咳!他在筱那儿,神气的很呐。有人还用手比划着。于是我就在想,我是否有点犯傻,大家果然能把二爷说清,那还何谈秘密和地下;不知内情的是绝对不能让其知道,知道内情的绝对不能说出。看来,冤屈的二爷学只能永远的冤屈着了,而我总不忍看二爷们深陷在历史深处的那双大睁着屈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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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6 14:25:1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赵东岳庙会暴动的日期日益临近,美、涵,包括二爷学们都在匆忙按计划秘密进行着各种准备工作。其间,县独立团还在1929年年底参加了红三十二师智取商城的战斗,并受到红三十二师师部的表彰和嘉奖。这次战斗为县委提供了经验,更提升了他们更为广阔宏大的信心。
不知怎地,我们的故事总是像安排好了的一样有点千篇一律,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刻,叛徒出现了。
叛徒,这种比暴徒、比恶徒、比匪徒更可恨可恶的东西,总是出现在最关键的时候,历史真是无奈。叛徒在选择做叛徒时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那也无非是仅仅关乎一个人的是非判断恩怨得失。但这一个人的一次选择,却决定了无数人的生死存亡。故所有叛徒,我们都给他最后设计安排一个最惨痛的下场。这是人类共同的正义情感诉求和精神操守必需保证的胜利。
叛徒的出现,仅仅一个叛徒的出现,一切都迅速变得简单化了。筱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得到了他要得到的机会和理由。
1930年2月26日,筱亲率百余团丁,包围了美的住宅并逮捕了他;只过了两天,即1930年2月28日,美、涵等7人被筱杀害于张广庙的杨井岗。
杨井岗就是我二爷学、我父亲林和我的村子。
那一天天空像病了一样,很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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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28:0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关于二爷学,后来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在美被捕时,学也在场,其时身手极快,越窗而逃,从一条河里扑水而过,遂去了湖北。另一种说法是学这时已被县委派往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去联系那里的红军,配合赵东岳庙会的暴动。两种说法,我更愿意相信是前者。
这时在我家里发生了一件事情,美、涵被捕的消息传来,我爷听后,当即猝死。死表现着一个结果,据父亲林说,爷爷日日都为学的革命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最后一刻的猝死,反映了他日积月累超负荷的心理压力和精神负担,他已经身心俱瘁了。爷爷死时,父亲4岁。看来爷爷是多少知道一些内情的,但是,他死了;还有知道内情的美、涵及其他们的革命也死了。他们带走了二爷一生中最精彩生动的部分,留给我们的只能是一些虚拟、假设、推理和想象。
被称为“东大岗”的张广庙之特别,就在于它有着对巨大灾难和痛苦的承载能力。惊心动魄的一幕刚刚过去,一切就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那些血与火、悲与痛很快就被时光的尘土掩去,那鲜艳鲜活的人物仿佛是出了远门,去了远方。没人对此做出善恶的评价,也没人去做是非的结论,深刻打造出阶级和真理的文化光辉。他们也许还不能知道这历史究竟是筱的历史还是美的历史,因为他们经历的是现在进行时,是正在发生着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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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33:5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许多年后,二爷学回来了,风采依旧,只有更细致的一些人们才发现他有了一些困窘和落魄。他回来时,还带回来一个湖北的蛮子奶奶。蛮子奶奶小模小样小巧玲珑。也许是这女人如水的澄澈和温柔,学因此磨钝了他秉性中的棱角;也许是他在外亲历了太多战争的胜败、生死、欢苦和荣辱,性情中有了持重和忧伤。十多年的风雨沧桑、血火雷电,二爷学该有多少丰富和心得,而他依然像从前一样缄口不说。哦,在这个芸芸众生的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独属自己的私密,有人不说,有人是不知该和谁说,有人是果然说出,但没人要听。还有人像学这样在那种特定时期却是不准说,不能说,不好说。
学的突然出现,最先惊动的是筱。他很快就弄清了学的大致情况,也很快在他不动声色中制定了杀死学的周密计划。他似乎并不着急,他要等上一些时候,他要看看学是否还有惊人的表演。
这时的学已经不再是昔日的学了,忧伤化作了颓废,没有激情,没有新奇,没有观众与喝彩,他甚至连那些手艺活儿也懒得去做了。他开始显示出农民式的无赖,那是信念破灭后的人性的异化,他也许再也不能承受他的特殊身份给他带来的压抑和沉痛了。
即使如此,筱还是觉得张广庙这个地方只要学在,就是威胁。他认为,像学这样的人,不定哪一天哪一时刻,他就会突然激动起来。有人认为学现在不过是一条死狗,而筱则认为他是一头困兽。于是在学回来后的第二年冬天,那个干冷的冬天,筱派遣了他最残忍的枪手对学实施了暗杀。刚刚入睡的学先被枪声惊醒,后被枪声击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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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34:2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我原以为历史是个舞台这个比喻着实俗不可耐,现在我发现其实最先说出这句话的人真是了不起。那是一个舞台,那些个恢宏浩大及至细致委婉的历史演出,精彩来自导演、总监以及领衔主演的睿智和心智,气度和品格,胸怀和目光,契机和把握。他们是少数人,只能是少数人。他们是时代的精英和精萃,他们被称之为伟大人物。他们雄才大略,高瞻远瞩;他们笑傲江湖,纵横天下;他们壁立千仞,名垂青史。他们代表着时代的涵义和剧情的主题,他们是我们永远的风范和榜样。
而成千上万个二爷学们就是这样被忽略了,甚至在固始县我所能查到的史志中也都找不到学的一点痕迹。他们在暗处,在地下,他们委曲在独属自己恪守的诚信和秘密中,他们肩负着特殊的使命,扮演着幕后的角色,革命让他们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名字,也没有故事。固然历史是他们和伟大人物一起共同的演绎和推进,但在那一幕又一幕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大爱大恨大歌大哭的演进中,他们既没有台词,我们也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和表情。于是我就想,筱眼睛都不眨一下杀了自己的亲侄子美,杀了好朋友的儿子涵,甚至后来连已经落魄的学都不放过,那遥远的革命和斗争是怎样地残忍和残酷!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我真是对中国共产党和它所领导的中国革命的最后成功一直以来都有着极大的敬重和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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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19 14:38:1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筱于解放前夕死于天花,张广庙的人都说他是出“烂痘子”死的。子女不详。他的居宅很大,四周有护城河,“文革”时曾经是乡里的“知青”点。“知青”点的知识青年来自郑州,炼了一颗红心后都又回郑州去了。算来,他们一个个也都是50岁左右的人了,这是另外一代人的历史。
——美等烈士埋在杨井岗,学也在那里,我当即猝死的爷爷也在那里。五年前或者六年前,乡里一位会写散文的作家党委书记才,上下呼吁,为固始县第一任县委书记、烈士美立了纪念碑,亲自主持并参与了碑文的撰写。碑文自然流畅抒情,文采斐然。之后,这里成了周边乡镇地区对青少年进行革命传统教育的基地。
——暗杀二爷的枪手叫财,实施逮捕美的也是他。解放初潜逃,现居香港,做小本生意。两手血腥,满身罪恶,知道时间无论过去多久,张广庙人也不会轻易饶他。而几十年漂泊在外,无奈思乡心切,况且此一时,彼一时,人性早已有了复归,他不知道他在经历了无数岁月之后与自己的家乡人能否相逢一笑泯恩仇。于是改革开放后,试探性地往张广庙打了很多电话,终于拼死踏上归途,回到阔别40多年的家乡。不曾想受到县、乡热烈接待,百感交集,老泪纵横。那天天气晴朗,在张广乡政府接待室坐下后,一瞬间用不易察觉的眼神确定了自己的位置离门很近,不失风度地立即站起,很不好意思地挪到了最里面的沙发上坐下,额头上已有一层细汗。事后大家笑了说,这个坏蛋至今还有年青时财的机警。
的确,他在张广庙的仇人太多了。不定哪一位当年的仇家听说他回来,闯进乡政府,直奔他来,顷刻便会要了他的老命。你还别说,这真没准儿。
仇人倒有,譬如我父亲林,譬如我。然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流逝的岁月真是个无情的东西,它化解情缘和仇缘,有了宽容和放弃。我们甚至把财挪座位也只当作乡间平添的一件趣闻和笑谈,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张广庙人于幸福的茶余饭后谈笑风生。
2003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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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22 01:29:15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目光投向门外的屋檐和天空——家族•家事之二

寂寞在玫瑰中芬芳/呷一杯酒/之后/炮火照亮了安详的弹片和手臂/妖媚玫瑰渲染热情的日子/大起大落的章节/满足着历史一贯的虚荣/一位农夫在平凡的地头叫出了我的名字/庄稼的生长在他眼里十分简单/没有词语描摹/包括那些辉煌的小蚯蚓……
——旧作《英雄•困惑的火焰玫瑰》

在经历了人生的轩昂与挫败之后,二爷学开始变得颓废甚至堕落了,暴露出他根本性的农民的顽劣和软弱以及最后有点无赖的本相。这时的学表现给众人的姿态,有些类似现在那些所谓“边缘人”的时髦:我是流氓,我怕谁?或者:烦着呢,别理(惹)我!即使如此,二爷学之于张广庙,无论什么时候,流光溢彩还是苟延残喘,只要他还活着,就是一种影响,一种不可忽略的存在。过去人们敬他,是敬重;后来敬他,是敬畏;而现在敬他,是敬而远之。那意思是说,爷也,咱惹不起,还躲不起么。因此,在我父亲林到了可以被拉去当壮丁的年龄,没有谁敢打他的主意。
我爷爷当年猝死的消息是学从外地回来后知道的,出人意料的是学全然没有表示出激动,也没表示出像他这种秉性的人的那种冲动和行动。他只是像一条有病的恶狗一样死死守护着林,他守护的样子和决心显而易见。众人猜想,谁要敢动林一根指头,学会倏然耸起凶恶和疯狂,张牙舞爪,与之拼命一扑,殊死一搏。最终,学不仅没有把林守护住,自己也被筱于一个寒冷的冬夜暗杀了。
学一死,张广庙长舒了一口气,而林也就没有任何理由不被拉去做壮丁。壮丁被拉到河南的汲县,拉到许昌,拉到郑州,几场仗稀哩糊涂打下来,林成了解放军的俘虏。解放军真好,问:是留下,还是回家?林选择了后者。郑州离张广庙的“家”现在我们确切地知道了有500公里而林在那个时候上哪儿晓得。反正很远,一点一点边问边走走哪是哪吧。郑州没能走出去,又遇上打仗,林再次成了解放军的俘虏。解放军真好,又问:是留下,还是回家?林这一次就选择了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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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22 01:30:1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这是一个重大的选择。
之后,父亲林就像一位真正的解放军战士一样,参加了淮海战役、渡江战役、华中南战役、解放大西南的战役以及抗美援朝战争。一下子回想起来,如展开的一幅人世恢宏的长卷,林感慨万端,回肠荡气。
到了抗美援朝时,林已经是连级干部了。他们是秦基伟的部队,坚守在东线战场。在铁源以南以一个代号代之的高地上,美国飞机带着一种疯狂俯冲下来,射出一梭子又一梭子的子弹。仿佛疯狂得不能尽兴,随后又扔下一些炸弹。子弹、炸弹落地很有力,瞬间子弹开出小花朵,炸弹开出大花朵。山摇地动,震耳欲聋。父亲林不这样表述,他说震得人站不住,响得耳朵受不了。
说时迟,那时快,真的是说时迟,那时快,林和战士们用各自的经验和速度一起往山洞里跑,回眼看时,连里的14岁的小通讯员趴在阵地上不动了。在这种情况下,林是决不会多想的,拼了瞬间一股生命本能的勇力冲过去——林后来形容说他只用了一只胳膊就把通讯员从阵地上挟了起来,跑回山洞。只是其间林试到了左腿肚子倏然一阵尖锐的灼热,看时,一颗流弹已从那里毋庸置疑穿越而过。
林负伤了。
林负伤了,而通讯员完好无损,他是被那些俯冲而来的巨型的美国大鸟吓坏了。他才14岁,他是个孩子。──父亲林说。他每次说都包含着一种温厚的深情。其实林在每次说的时候,口吻都是极其平淡的,没有一点点着意的强调。后来我体味到了,林这种口吻的平淡,完全是想给人们造成一种忽略。因为哪怕一点点实事与真诚的强调,林也担心会被人们误解为是他对这件事情或对小通讯员的责备。同时他更担心另外一种情况,他的一点点语气上的强调会被看作是一种宽囿和原谅。那样的话,小通讯员不安,林也会不安。所谓原谅,终究原谅的是原本应该有的责备。原本应该有的责备是谁,是小通讯员吗?不是,是战争。这句很哲理的话的确是父亲林说出来的,只是那天他说这话时,他没说是战争,他说是美国鬼子。
在处理林的伤口时真是马虎到了草率的程度,以至让我一直以来都觉得不可理解:连里的卫生员只用纱布在林的棉裤外裹了几圈,然后连里就派了战士迅速送林去一个战地医院。难以想见的是他们要经过山后一条大沙河,好像必须要经过那一条大沙河。别无选择,林的血水就和河水一起流淌,待上了岸,林整个人就软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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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22 01:30:4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终于到了那个战地医院,林只用眼睛恍惚地看了一下,心就绝望了:一个院子里到处堆放着千姿百态或者说千奇百怪或者说千疮百孔或者说千差万别的伤员。很多已经昏厥,有的已经死了。而这里既看不到医生,也见不着护士,连有人过问一下都没有。林觉得所谓的战地医院这个地方,可能就是把战场上的各种轻的重的伤员,要死要活的伤员,惨不忍睹的伤员,血肉模糊的伤员,气息奄奄的伤员以及昏厥和死了的伤员,收集在一起,堆放在这里。就这么堆放着。因为在那两个战士完成任务走了之后,林也在那里被堆放着。
父亲林在讲述这些情形时根本不像我这样用那么多的排比句和形容词,手势和神态也都没有夸张和渲染,他的语词是确切的、具体的,是历历在目的那种,是现场的乃至感官的。这让我大为惊疑。
我迅速搜寻大脑中过去所有关于战争的信息储存,首先点击出的是中国电影我们再熟悉不过的带有划痕、声音失真的黑白画面。我仿佛明白了,我们这一代的那点有关战争的概念和印象,大多是从这些老掉牙的故事片中得来的。那些反复放映的故事片,在对革命英雄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大肆宣扬抑或讴歌的同时,无意删节了战争的残酷,也掩盖了战争的残忍。
我们被那些编造的虚伪、离奇、误会、巧合的情节引导着,在我们原本就有的胜利者的心态中激昂着;几乎每部电影的结尾都像我们期望的一样,让一面布满硝烟和弹洞的猎猎战旗高高地插上山巅的高地。这时首长出现了,而首长一定要站在高处,一般是坦克或者敞篷吉普车,掐着腰,昂着头,挺着胸,挥着手,喊上一番激昂的讲话,紧接着电影就在一片欢呼声中胜利散场。
我们在回家的路上热血沸腾,我们的热血沸腾是我们那时没有其它艺术形式可选择而独属电影的精神专注和情绪宣泄。电影也很少,屈指可数的几部,重复放映中我们竟没有疲倦,也没有厌烦。我们不仅知晓故事的开始和结局,也熟知那些演员和台词。革命的英雄主义和革命的浪漫主义在反复放映中,战争就在我们幼稚的判断中成为一种优美和完美。
令我不安也令我困惑的是现在,我们这些大人还常常匪夷所思地让孩子们仍然在接受这种电影的教育。而在另外的时候,又让孩子们在电子游戏和动画卡通的战争中放任自流。我怕他们在未来,在真正应对战争或应对同等意义上的灾难、困难、苦难、磨难时,个人的或民族的,完全缺失心理和人格上的准备。况且黄金与和平互相辉映的日子,已让我们的孩子充满了呵护和溺爱。没有大痛,何来忧患;没有大恨,怎言大爱,包括我们这些人都值得怀疑了,在这无命名的时代,是否还有道德警示的底线,及其危难之中挺身而出的匹夫的责任。
中国的改革开放使我们迅速有了文化多元的景观,我们开始从好莱坞,从斯皮尔伯格全新的画面中认识了电影,认识了电影艺术;认识了大师和巨匠,个性和风格;认识了电影的战争和战争的电影;认识了战争的宏大和惨烈及其以此为背景的真实而崇高的人性之美。强烈视觉的、听觉的、心灵的巨大震撼中,我们有了全方位、多视角并远远超出战争本身的话题和思考。至于商人们淌血的眼睛死死盯着的继而被我们大肆宣传的火爆的票房收入,斯皮尔伯格们也只能耸耸肩,以一个伟大艺术家的诙谐表示出他略带人类悲哀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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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25 23:27:1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我们暂且还是从斯皮尔伯格回到父亲林,回到朝鲜的战地医院。因为负伤的林和他负伤的战友们还堆放在那里。时间是流血,一点一滴地流淌,以至凝结;时间是伤痛,一阵一阵地锐利,以至麻木;时间是绝望,一分一秒地隐忍,以至昏厥。林觉得时间很长也很深,许多的生命在向那里去,没有人挽留他们,他们的手也抓不住任何一件具体可感的东西。他们从无助正在到达无望。
这时,大家的目光转向了院子的门口。
一个一脸凄苦的小兵牵着一匹马进来,马上坐着一位首长,是团级还是师级,林没有看清。那位首长浑身上下被炮弹皮炸得一无是处。林说那真是没法形容。那个词叫什么?体无完肤?好像也不是。反正整个人显得零乱不堪。幸运的是那零乱不堪中都没有达到致命一击,好像那无数的炮弹皮溅到他身上之后又被他哗啦啦抖落在了地上,这使得这位首长坐在马上仍然保持着军人的威严和生命的风度。
牵马的小兵去了医院里面后又从医院里面出来,那脸更凄苦了,躺在地上的伤员都停下疼痛的喊叫听小兵说话。小兵说报告首长,医院说医院的伤员太多,没有办法了。首长听后,勃然大怒,破口大骂。他骂人的声音是在战场上枪炮轰鸣中长期练出来的,有一种震荡和回响。他老子……老子……老子……老子……不知骂谁、骂谁的娘、骂谁娘的×。大家八八九九猜出来,自称老子的人,你想是谁,肯定是历经沧海纵横天下威名远扬的资格;张口便骂,就表明了这人的身份、背景和不小的来头。果然,医院负责人很快被骂了出来,先是抬头看了看马上,接着弯下腰去,是点头哈腰很媚的那种弯。他赔礼,他道歉,他反复解释,他苦不堪言。然后像犯了错误的人一样立下保证说一定把首长转到另外一个某某医院,而且,好好好……尽快,好好好……马上,好好好……现在。问题是这位首长是大首长,大首长生了气哪那么容易消得下去,左右看了看,用手一挥或者是一指满院子的伤员问:“那,他们呢?”医院负责人连连点头:“一起、一起……”
这时,一脸凄苦的小兵才牵着马牵着首长走了。走了的首长威风凛凛,林们突然对伤痛有了忍耐并表现得坚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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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25 23:27:4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后来父亲林和那里的伤员果然被全部送到了一个条件不错的后方医院。
大家开始一个一个地进行住院登记。
负责进行登记的是个20多岁的女同志,有人叫她护士长。护士长很细致,很范式化,重复着一个个问:姓名?年龄?部队?……籍贯?林答:河南。女护士长一直没有抬起的头慢慢抬起来。再问:你是河南的?河南哪儿?问话的声音已经有女人的柔软了。没等林再答,女护士长就先说了:俺也是河南人,河南正阳。说着,泪水就涌满了眼眶。
……我曾经试着用了多种问话方式,想让父亲更细节一些说出女护士长的样子,譬如头发、服饰、脸、个头、肤色以及胖瘦。样子?……父亲走进他的回忆,父亲走进他的回忆就不再出来,不再说话,也忘记了我。想必那会儿女护士长就在父亲的眼前了。也许那女护士长的那个样子一直都在父亲的眼前。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该走开了。
我看到父亲的脸上是很深很深的怀念,他把目光轻轻抬起来,长久地望着门外的屋檐和远处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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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25 23:28:1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按说林的伤势算不得很重的,但几经周折,造成失血过多,林的身体相当虚弱。林说女护士长的医院还算好,这种好是指在当时的条件下。战争让人的愿望和要求变得简单而朴素。
林那时要算得是大小伙子了,他极其希望能吃上几顿饱饭,让总是空落的胃享受一下那种胀满的感觉,如果能意外地从天上掉下来一碗泛着油亮光泽的红烧肉,那当然就更好了。林说要是那样,吃了,我就再去打仗。可哪里会有。医院供应的饭食糟糕得很,糟糕到具体是些什么样的饭菜,林一点都不记得了。
后来,河南正阳女护士长亲自来给伤员送饭,她很优美地对林笑了笑,微微的羞涩是那个时代女孩子递出的名片。林把饭菜草率地吃去,最后发现碗底下竟油亮光泽着许多从天上掉下来的红烧肉。天那!这之后,几乎每天都有。林完全明白了,那根本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那是一个女孩子偷偷为他埋下的,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秘密的惊喜!他们深藏不露,恪守诚信,心照不宣。后来父亲林在和病房里其它伤员共同进餐时,就不再是蹲着而是站着吃了。他总是需要避开战友们的眼睛,不让他们轻易地就看见了不仅仅是几块肉类含义的碗底。林觉得,女护士长每次送饭菜,美丽的就像天使;而在女护士长离去时,林就会发上一会儿呆。
父亲林心上萌生了一种东西,我说是恋爱。父亲林便很凶地瞪了眼睛,而态度上已经有了暧昧:恋爱?哼,像你们!然后陡然发出一声感慨:哎,战争……父亲林一定想在这句感慨后面找到某种形容或者一个比喻,但他不知道有什么能对战争的恶和自己的恨作出内心深处的概括。我知道就是战争在这个时候扼杀了他心上刚刚萌生的对一个女孩子的爱恋,并武断地中止了他的故事,打断了他与女护士长带有抒情性质不无浪漫的谈话.
打断别人谈话是不礼貌的。林很气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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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25 23:28:41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打断他们谈话的是在一个夜晚,林听到了飞机巨大的轰鸣声,紧接着炮弹就在医院内外接连炸响。林迅速从床上带着疼痛翻身下来,他看见窗外的火光映红了夜空。医生、护士、伤员乱作一团,很多穿越奔跑的人群和脚步形成此一时刻情势火急的氛围。林这时一眼就看见了女护士长,她领着几个女护士从门口冲进来,不停地喊叫着,过来把林放到担架上,抬起来就朝外走去。待林在一阵紧张的颠簸中恍过一点神来,她们已经行走在远离医院与大火的黑夜中,林怦然有了巨大的感动。女人们累坏了,林坚决让她们把担架放下来,林想试着自己走,而他负伤的左腿根本让他走不了。无奈,只好让女人们搀着他继续向着黑夜深处走去。
一条江阻止了他们,桥上正在走过一支浩荡的部队。女人们说过不去了,就把林和担架一起放下。女人们经过简短的商量,就又一起往回跑,医院里还有很多伤员。
林在担架上躺着,空落而无助,黑夜凝重了他悲哀的心情,那些女人们向他说的那个有具体名称的医院他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有多远,女护士长和那几个累坏了的女人不知要多久才能过来。
林敏锐地听到了一个声音,那明显是一个他熟悉的声音。他用心辨别了一下,确认是他的团长,桥上行进的部队大概就是他原来所在的部队。林就在担架上大喊团长的名字,团长听到了,停下吉普车,向林的喊声走过来,离近一看,认出来,大为惊疑,简短地问过情况后,就叫了士兵过来,把林抬到他的吉普车上,一路高奏凯歌把林送到女人们说的那个医院。
那个医院是山吨总兵站医院,是真正意义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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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 21:46:44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很长一段时间了,林都在极力打探和寻找河南正阳女护士长和那几个累坏了的女人的去向和下落,林做出多种可能的猜测。结果很简单,那晚几个女人跑回去抢救伤员时,女护士长和那几个女人全部被炸死了。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一切有关林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心灵巨大震撼和悲情我都不想再去追问,也不想再去表现。我的文字已有许多残酷。
后来,父亲林很快被作为伤残人员光荣地坐在了回国的列车上,与手持彩带与鲜花到车站送行的人们挥泪告别。随着一声汽笛奏响,列车缓缓启动,林突然从车窗边把脸向后望去,他想他一眼就能望见那个河南正阳的女护士长,望见女护士长永远深刻印存在他记忆中的那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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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 21:47:2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父亲林后来被确定为三等乙级残废,是最末的一个等级。但他却完全享受了所有残废军人应该享受的待遇。譬如优先购票、车票半价、所有公共场所免费自由出入等等。怃恤金最早每年24元,后来不断增加,现在每年可领到三四百元了。从数目上讲,这算不得钱的,甚至有些寒碜。父亲林是解放前参加工作的离休干部,过去许多年中经常工资不能全额发放,一大把一大把的药费条子不能报销,他都没和谁有过认真的计较;但那点抚恤金,林自始至终都是坚持每半年去民政部门领上一次的,从不耽搁,也从不让人代领。这是属于他的荣誉,是一种珍视,一种珍视的方式。好像除此便再没有其它可以对父亲林做出价值资证和说明。林觉得,整个社会对他们这些人怕是早已忘却殆尽了吧,而他不能忘了自己,他要每半年去领上一次抚恤金,来作为对自己的提醒。
他把那很少的一点钱领取后,亲手签过自己的名字,把钱庄严地装进左边靠近心脏的衣袋,用手按一按,然后抬起他隐隐疼痛的伤残的腿朝大门外走去,明亮太阳下的林已是满脸的悲壮。
2003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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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6 22:40:0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谁将给与精神的弥补和安慰——家族·家事之三

一只橙色的包容/生命在时空中的形状/残忍/鲜美/十分复杂/不可征服/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自然的赐予/得到最原始的启示/人们忽视了大地/雪和知更鸟/忽视了塑造橘子的那只伟大的手/忽视了心灵对困境的无力挣扎/面对一只橘子/无言以对……
——旧作《英雄•面对一只橙色的橘子》



我不满周岁的时候,父母亲抱着我照过一张相,那要算是我最早的照片。
父亲林坐在我的右边,胸前挂满了勋章,年青的脸上,充斥着英武之气。母亲兰坐在我的左边,无任何妆饰与妆扮,清水芙蓉,一种自然天然的美好。
不似大家闺秀的风范,亦非小家碧玉的娇羞,母亲就那么朴素地漂亮着,绝对地漂亮着。
父亲林在朝鲜负伤回国后,先是转到黑龙江的一家部队医院治疗,康复出院后有河南省民政厅去人把包括父亲林在内的豫籍赴朝伤残人员接至洛阳白马寺第二荣誉军人学校。稍事安定后,父亲林强烈地觉得他这时最迫切的是需要回家探亲,同时他也该讨个老婆了。
战争打完了。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生命突然停顿下来,检点一下,和平与鲜花簇拥着的父亲和他的战友们胡子拉茬的都成了大龄或超龄青年了。
这是摆在组织和个人面前的严峻而棘手的问题。
父亲林既不想像其他那些人由组织钦定,也不想找外地的女人。于是林就踌躇满志耀武扬威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相聚的喜悦与感慨中见过家亲,见过乡亲,接着就有人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把一个16岁的女学生领到了林的面前。16的女学生鲜艳芬芳,楚楚动人,林一看就在一分钟内完成了婚姻初级阶段三级跳:先是眼睛一亮,接着怦然心动,然后欣然同意。
林同意了就是决定了,至于16岁的女学生在见过林之后有什么感想已不重要。
林那时是谁?是爷儿们,是国家的功臣人民的英雄,是所有16岁的女学生们崇敬仰慕的天下最可爱的人。只是接下来的事情让这位在心理和生理都毫无准备的16岁女学生完全措手不及了。这个一脸英武之气的陌生男人,居然在婚姻问题上,也保持了军人的作风:简单地一商量,林就把她领到了洛阳;再简单地一操办,林就把她领进了洞房。
不用说,这个漂亮的有点措手不及的女学生就是我的母亲兰。大约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兰才知道,林比她大了9岁!

[ 本帖最后由 平子1954 于 2008-4-6 22:4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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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6 22:44:5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兰不仅漂亮,而且聪慧。这要上溯到兰的那个堪称优秀的家族。兰的那个家族是乡间一个古老镇子上的生意世家。生意不大,总有进帐,日子过得平安而殷实。经营生意聚敛财富需要特别的才干和精明,亏盈之间的筹划盘算终成人生的细致和精妙,流水账上就日积月累训练了他们超出常人的情商和智商。即使是月朗风清,也要有一时一刻的未雨绸缪;即使是家资万贯,也必需一点一滴的精打细算。财富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东西,所谓无商不奸,奸是商人的智慧和策略,奸才能有商人世代的可持续发展。
财富是冰冷的,也是坚硬的,金子的光泽璀灿地照亮我们的额头和内心;它既带来家庭物质的优裕,也带来家族精神的优越,这包括优秀遗传、良好教养和健康素质及至心态上的钟鸣鼎食和眼光上的不同凡俗。反映在婚姻上,便成了择偶的筹码。外祖母、姨姥以及母亲,条件是很高的。像我父亲,如果不是意外当兵又意外成为最可爱的人,恐怕他也只能对那个漂亮的16岁女学生偷着看看幸福一下眼睛最多不过做一点非分之想罢了,然后立刻自惭形秽。
外祖母华漂亮,姨姥云漂亮,我母亲兰漂亮;我的那些舅们、姨们也都漂亮。漂亮又聪明的资质和天份,使这个家族人人都表现出强烈的个性色彩和自主意识,这在婚姻上有时却是十分有害的。不能容许,不能容忍,不能容纳。尤其是新的社会制度完全打破了这个家族的传统格局,而他们又不能与时俱进,这就一定程度上注定了他们不可避免的悲剧性格和悲剧人生。
譬如外祖母华,这小裹脚、大高个、健朗、干净的老太太,一辈子坚强不屈。与外祖父几分几合,把一个房门封了又拆,拆了再封,几次拆封,外祖父就像丧家犬一样被彻底征服。直到解放初期,外祖父生意上与人犯了一点事,羁押待审,母亲兰从家里去给他送油炒饭,外祖父吃后,当场毙命。后来人们怀疑外祖母华在那饭里下了毒药。完全丧失了男人自尊的外祖父死了,这是外祖父的悲剧,是外祖母的悲剧,也是那个家族注定了的悲剧。如果人们的怀疑是事实的话,那么小脚的外祖母给予我们的就不仅仅是大惊失色。
譬如我的几个姨们,没有一个不在婚姻问题上闹得沸沸扬扬,天昏地暗,风雨交加。其中二姨珍,精神失常,多次自杀,要死要活,幸福根本就谈不上。其中最漂亮的小姨敏,与我年龄相仿,以至漂亮得连我看她都莫名的脸红。结果是眼瞅着漂亮的小姨一天天地老成老处女,勉强嫁出去后,连孩子都不能生产了。
典型要数大姨舅文了,我曾为他专门写过一篇文章,发表在1992年的《散文百家》上,文章开始写道:按说,大姨舅是位相当不错的知识分子。当年在学校做老师,诗文、书画、音乐皆有些天赋和造诣,人长得聪明洒脱,与其才华可谓相得益彰。这不仅让他自视非凡和清高,血液里也多了浪漫的成份,盈于心池,成了多余而有害的物质,终于荡成浊水漫溢出来:他背着结发妻子和他的一位漂亮的女学生搞起了罗曼蒂克。为此,组织上晓以利害,亲友纷纷劝告,同事善善诱导,而他深陷情海,不能自拔,拼死拼活决然要与原妻离异而同新欢结合。在无可救药的情况下,校方严厉指出:如此执迷不悟,就开除你的公职!一向清高的大姨舅哪怕这等要挟,只管去做,悬崖之上仍放纵了那匹欲望的战马,开了公职也要得其心爱。于是大显身手,索性风流了个认真而彻底。众人惊愕,到底不知这爱情的力量究竟有多么神奇。
大姨舅折腾一生,过得很惨,到了老年才得以安顿,恢复了工作,并在街头兼做生意。生意当然做得很好,人已俗不可耐。但两个儿子又明显表现出这个家族的优秀传承,资质聪明,天份极高。在条件极差的农村中学上学,一个考上研究生,一个考上重点大学;考上重点大学的头年分数就够了,志愿没报好,二年再考,还能考上!连我都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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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6 22:45:1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现在回到我母亲兰。
母亲兰在家时小学毕业,到了洛阳后,连父亲都觉得这个聪明的16岁小女孩应该继续上学,兰听说后就有了孩子式的欢喜。在父亲林的安排下,兰到了当地平乐中学上学。兰不仅成绩优良,而且能歌善舞,在很短的时间内,兰就在洛阳的那所中学里表现得出类拔萃。青春少女情采飞扬的日子没过多久,问题来了,而且有一点点严重:兰有了妊娠的反映,开始只是一些感觉,逐日强烈起来,去医院一检查,果然怀孕了。怀的就是我,我让母亲无所适从。坚持着又上了一些时候,兰就挺起了大肚子,一览无余,显示出那种骄傲的姿态。兰觉得臊了,这个样子哪还是一名中学生。于是退学回家,一边为即将出世的孩子并即将做母亲幸福着,一边为少女的快乐时光再次被打断而怅然若失。
第二年的阳春三月,晨光初露,寅时时分,母亲兰顺利生下了我。我呱呱坠地的哭声响彻了中国古老的佛教圣地──洛阳白马寺。我无数次地想象着我出生时的那一刻,整个白马寺群鸟共飞,钟鼓齐鸣,晨光与佛光辉映,佛乐响起。我因我的出生地一直以来骄傲不已,我也许不知世俗乃至庸俗的我将来会怎样归寂,但我以为我是有着神圣的降生的。我佛慈悲,保佑我吧,母亲在那一刻也这样在心里祈祷着吧。兰望着身边刚刚出生的男婴,眼睛里涌满了温润的泪水。
在母亲兰的精心哺育下,我一天天长大起来。在这个同一类人几乎是清一色的群体和集体里,我是父母的孩子,也是荣军学校的孩子,对内对外这都是一个带有标志性的归属。那些集体生活的男人们不知深浅不知轻重把我当成他们快乐的玩意儿,这个抱抱,那个耍耍,弄得我笑声连天,也会大哭不止。我会经常被那些当兵的抱出去弄丢了,整天找不回来,兰无可奈何。
这些我当然是一点印象都没有,母亲兰经常这样说。兰说时的口吻与神态,明显表现出她是十分怀念那些已经遥远了的集体生活的岁月。人们快乐,率真,无私,健康;人被一种热情包围着,没有孤单和忧虑;有一种依靠,安全地生活,人很胆大,没有什么困难是个人的,什么也不怕,甚至还鼓励着不无恶意的放纵和狂妄。这是一个强大的无所畏惧的集体;所以孩子丢了就丢了,反正没有丢在别的地方。玩够了,疯足了,孩子就自然会有人送回来。兰说,那些打过仗的人,一旦成群了,真祸害的不得了。她这话没有具体确指什么,但涵盖了很多现实的景象和内容。
母亲兰生我时,满打满算不足18周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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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3 15:33:5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很快,荣军学校被解散了。
荣军学校解散的原因很多,最直接的原因是我们国家开始了建国后经济最困难的时期。即使是国家不困难,你想想,那么多伤残军人总是不能就这样永远地养活下去。
该解散了。父亲林经常这么惊叹着说。林是荣军学校的司务长,他亲眼目睹了那时那帮老爷们无度的挥霍、惊人的浪费以及蛮横、张狂与霸道。父亲给我说过很多这方面的事情,还有一系列只有他才明白的数字,触目惊心。
父亲说:整桶整桶的肉都倒掉了。
父亲说:全国各地每年要来多少慰问团呀。
父亲说:三天两头从白马寺去洛阳看马金凤的戏,为争座位张口就骂,说打就打,闹得洛阳百姓提起荣军学校,噤若寒蝉。
是的,那些老爷们是谁也得罪不起的,他们是国家的功臣。他们奉献了血肉,夺得了天下,打下了江山,但他们已经残缺不全,很多人生不如死。因此,在他们残缺不全的身体里就隐藏了深深的颓废和阴暗。人性异化,心理变态,他们对所有健康的、美丽的、完整的东西充满戏谑和仇恨。他们生命里深埋着巨大的悲哀,他们所有的蛮横、张狂与霸道行为都表现着他们精神的幻灭。你能想象那些没有了双眼没有了手臂没有了耳朵没有了嘴巴甚至没有了性的功能的人那种无望与绝望么。我们理解也好、同情也罢,都是无为而无助的。那个时代早已不复存在。
政府在解散荣军学校时,大致分出两类,一类是重残者,由国家完全养起来。一类是轻残者,一律转业地方安排工作。父亲林属于后者,把一应手续证明关系办完,林就分配到许昌工作。到了1958年,我基本上可以撒手交外祖母看管时,母亲兰也参加了工作,被安排在一个叫固厢的小学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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