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犁
犁的确是有生命的。就像牛、马、驴子甚至我们人一样。当它一生的光阴的走到尽头,它的主人,某一个农民便将它随便抛弃在某一棵树旁边,一个黑暗的角落,或者常有松鼠出没的石壁底下。这是它们大多数的命运。当有一天,我发现它的时候,它磨钝的、消瘦的犁铧早已锈迹斑斑,仿佛老人脸上的斑点一样。那条被它的主人温暖过几百遍的弯犁尾巴,虽然还是那样光滑,却已霉变、发黑、暗淡无光。从它身上,我似乎能够看出它的往昔和光辉,以及时间显隐时的痕迹。
父亲早年学过木匠,他是个细心的人。后来他并没有去做木匠,而是选择去学校教书。“木匠和教书都是打造东西。”父亲曾这样说过。每隔两三年的春天,他便要在放学后的午间赶做一副犁,为春耕做准备。赶制一副好犁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最要紧的是要找到一棵弯度适合的松树做犁尾巴,然后要找一截耐磨的老栎树当犁底,犁铧子是从乡间的铁匠铺买来的。父亲不紧不慢的样子,为寻一条犁尾巴也许要他上山转悠半个月时间。他说:“急不得,有些松树是专门为犁生长的。”把犁尾巴松树从山上砍倒扛回来,先削去松树皮,把它晾晒干,否则缩水之后,容易脱榫,不牢固。削去树皮的松树,在阳光底下泛着白光,散发着松脂特有的芳香,那时,偶尔还会有黑色或黄色的蝴蝶栖落在树干上。我观察过,那时候,父亲不止一次的望着蝴蝶微笑。在这之后,父亲才支起案板,从柜顶上取下那布满一层厚厚灰尘的工具竹篮子,一副好犁便在他的双手当中渐渐显形。
父亲在做一副犁的最开始,心中就已经有数了。斧头的白光在父亲的指令下,把几截树木砍削成他想要的形状。那时,我能感受到他举起斧子的力量,这种力量能将树木劈开,成为两半,就像诗的两行。他把犁铧装在犁底上,就像他曾经给我穿布棉鞋时那么用心。十天或者二十天之后,一副犁便在父亲的双手中诞生出来,白生生的犁尾巴光滑无比,跟婴儿的小腿差不多。那时候,我喜欢学着大人的模样扶着犁尾巴,装出耕田人的样子吆喝几声。
一个农民的一生要用多少副犁,耕多少亩田,洒下多少汗水,生产出多少粮食呢?当父亲套上牛,挽起裤管去耕田时;当蓝天上飘飞着白色的云朵,八哥和白鹭在翻新的泥土中啄食地虫时;当一大块水田被平整得像一面镜子时,那时我才真正意识到,犁在父亲的手中或者脱离了他的双手之后,具有了生命。犁总是沉默着,隐忍着,像一把弓以及那头老水牛一样,它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而不该有太多的要求和奢望。
犁的一辈子只有两三年的光阴,它的一生都在消磨自己的身体中度过。在这一点上,它与蜡烛相似。它把自己的热量全都奉献给了那一片肥沃的土地。它老了,像那头老水牛,已吃完了所有的食物,干完了所有的活,它躺在那里,而那些庄稼却在成长和欢笑。
它就这样迅速地衰老了,像一个老人,独自在温暖的阳光底下,回味自己的往昔。它给人们带来过粮食和温暖,但它从不发言,只让人们去遗忘。即便有一天,人们记起了它,也是由于一阵收破铜烂铁的小贩的吆喝声,或者炉灶里正缺几块干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