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沾满了这个季节的情怀,雨,是绿色的,所到之处,把连绵的群山,平铺开去的田野都刷成了令人心醉的绿色。近处的绿挂在柳树的枝头,是浅浅的,嫩嫩的,暖暖的,远处的绿,写在山巅的白云下,是深深的,浓浓的,冷冷的,已经变幻出黛色的沉郁。像我的心情,仿佛在苍穹的怀抱里飘飞的鹰,外表上强势的飞行,掩盖不了,独行的孤单和寂寞。 在工地呆久了,满眼的尘灰,满耳的噪音,使我的身心俱疲,也沾满了灰尘。而不时袭来的忧伤就像这满眼满身的尘灰一样无法拭抹干净。于是,我终于认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是出去走走的时候了。再这样下去,势必会窒息,又将处于那难耐的崩溃的边缘了。 于是,我开着车径直走了。然而,往哪去呢? 工地在南部山区,靠我以前呆过的通城店不远,车行不久,我就陡然想起。想起了那里,那时隔经年的往事,顿时便浮上眼前,历历在目。 往南行的道路还是往日的那条山路,只是已不是往日的容颜,铺上了柏油路面。尽管路面还有些狭窄,极尽蜿蜒,但是,在这样弯弯曲曲,飘带般的山路上行车,正是难得的乐趣啊。车子在山路上缓缓行驶,顺着山势,像条船在水面上滑行,行云流水般的惬意。左手如削的峭壁,右手边万丈悬崖下九曲河哗哗流淌,在绿色中徜徉,在静谧中摇荡,仿佛行走在粉彩画中。尤其是路边不时闪现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毛竹林,爽目的枝条一直伸进车窗,就在我的肩旁擦过,一伸手就能捉住那看起来软弱实际上刚劲的嫩黄色的绿。 记忆中的通城店还是十七年前的样子,沙土路面被雨淋湿了,软软的,润润的,走上去却不湿脚。两旁的青砖街屋,顶一头黑瓦,一律是矮矮的,像乡下戴着斗笠的孩子,双眼透射着灵性。只有几间房屋略许显得高大,那是供销社、信用社的营业点。整条小街,仿佛在梦中失落的鞋子一样,显得悠远而不可捉摸。 快到通城店了,我在那处破败坍塌的院落旁停下车。这处院落,早已没了人烟,当时据说是发生了凶杀案,这一家七口,惨遭灭门。案子似乎一直没有破。三间正房,屋顶已经多处塌陷,露出了松木橝子,夯土围墙还在,只是围墙上丛生的蒿子,在风中孤寂的战栗。我站在这院落的门前,不禁一声喟叹!院子对面的路边,就是九曲河了,我信步走去,河中在此处用巨石排成的踏磴还在,河边巨大的泡柳林子依旧森森皑皑,河水在巨石踏磴间哗哗的流着,那水泼像丝绸般柔滑,水花像山风一样清冽。我在上面光滑,下面不满青苔的石头上坐下来,脱了脚,把脚探入河中,任凭清凉的河水冲着、冲着....。 然而,再见通城店时,往日的那条小街已经不见踪影。平直的路面两旁一栋栋砖混小楼,俗气但坚实的站立在山下,已不复往日的光景,昭示着往日的艰难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从街上驶过,街旁打毛衣的、闲聊的阿婆中,似乎还能看到一两个熟悉的面孔。 转过小街,就是通城店桥了。 这座石拱桥像条龙在这里匍匐了很久了,脊梁任然伟岸。桥下的九曲河任然浩荡,一江春水,满目沧桑。这座桥对于我其实承载着初恋。那时候有个女子,像葱绿初吐的竹子一样清秀。我来到那时我和她经常在此徜徉的桥下的那片长满了高大婆娑的泡柳的河滩上。记得当时这片河滩上,满是一块块四方四正的料石。而我当时就在桥上负责收料石,那一块块巨大的料石,全是石匠从鹰嘴山上开山劈石而来。有一次,我收料石时,看到拉料石的石匠,腰间系着一条麻绳,下身的一条单裤破了,裤子里面连条短裤也没穿。我懒懒的在泡柳林中走着,在林子深处竟然发现了一块料石。这块料石显然是修桥时剩下的,它躺在这开阔的河滩地里,已经足足十七年了。料石上的一道道钎子錾出来的刻痕,依旧规整而清晰。石面上散落着几片泡柳的枯叶,应该是去年秋天落下来的。石头可以近年不变的在这里,无论风吹霜冻,然而人呢?那个我至今想起仍然想兰草一样清新的女子,却在不久前患病永别人间。把我的初恋带走了,永远不能再回来! 我在这块料石上,小坐了一会儿,抽了两根烟,渐渐感到了寒意,毕竟还是初春啊! 我走后,这里又只有这块料石作永久的守候了。 我想,下一次河水上涨后,会带走我留下的两个烟头,这里不会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了。 还有个要去的地方,鹰嘴山。 我把车停在桥头,转身顺着田间的小路往山上走。转过街角,鹰嘴山已经在望。 上山的路边有一处偌大的院子,这是当时我们修桥指挥部所在的地方。两排个七间的青砖大屋相对而立,两侧青砖围墙,围成了一个长方形的院落。这座院落就是那个山里妹子的家。其实,说实话,我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她的容颜,只是在去年的一次梦里梦过她。现在想起来她,只依稀记得她那山泉水般甜甜的,清澈的笑容。想起她的时候,我仿佛能嗅到山上兰花绽放的清香。 我沿着当时运料石下山的路往上走,没有多久,就感到腿脚发软,时间在三十岁前,总是在不断的给我们力量,在三十岁后,又一点点的把它带走。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像人固有一死。 山上的石王还在,躺在天池旁,像很久以前一样,看起来随时准备滚到天池里去那样 。如果,有一天这里发生像北川、玉树那样的地震,它落入天池,该吧天池填满了吧?这石王其实就是一座小山。记得当时修桥,那些石匠们,宁愿舍易就难的去开山劈石,也不敢打它的主意,其实心中是怀着对自然神灵的敬畏啊! 还记得那个阳光灿烂的正午,我牵着她的手来到这里。一条五彩斑斓的巨蛇从我们的脚下,窜入天池,在水面上舒缓的游着,引起我们一阵惊呼的情景。这里一切还是往日的样子,似乎亘古未变,我也依旧还在,还能重游故地,只是脑门上添了几道皱纹,然而,她呢?只有她不在了...。 鹰嘴山,鹰嘴石还在山上,要上到那里,还要很久,我伫立在天池边,仰头与他对望,许久许久,终于放弃,和他道一声再见,转身下山。也许此处一转身,便是永远不能再见,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生的美景太多,伤失太多,岂能圆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