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似曾相识否 于 2022-11-2 08:17 编辑
周祖培从水里起身,进旁边房舍换了衣裳准备回家,主仆二人走在半道曹上,天空果真飘起了雨。 “今天真是邪门,春天的雨哪有这样的下法!”周静忍不住埋怨。 周祖培并没有懊恼,反倒畅快淋着雨,笑问仆从:“依你言,这春天的雨该如何下法?” 周静四处寻避雨的去处,怕主子出一趟门反倒生病,回去少不了挨罚。周静冥思苦想,憋了一句:“您不是说春天的雨要像酥糖一样的细,要似有似无才好。” “哈哈,蠢物!你说的是‘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吧。不过你这比喻粗糙是粗糙,倒也恰当。春天的雨不该是甜丝丝的细腻下法么?” “少爷,您还有兴致笑,我都快愁死了,这雨下得这么鲁莽,也不跟咱们打个商量,您冻坏了可怎么好。偏偏咱们又出了温泉,这前后不靠的地儿,连个村寨都没有,上哪里避雨去?” “怎么没有避雨的?你看,那一座精舍不正是避雨之处么?”
周静伸头一看,见半山腰上有三楹房舍,粉墙灰瓦,马头墙上还吊着铃铛。隔着雨帘依稀能见着舍内有几株正当时的碧桃花被风雨吹落,小径上沾了几片粉红。清晰的木鱼声忽远忽近,令人心静安宁。二人到了大门前,见门匾上四个字“莲台精舍”,果真是居士修行的居所。 周静扣了几声门环,便听到有女子应答,声音极为清脆动听。 “少爷,好像是女居士呢。” “不可唐突。” 门应声而开,一位穿着灰色袍子手持拂尘的妙龄少女站在门槛内。她双眼细长,脸庞瘦窄,虽然一身灰白,却娉婷婉约风姿罕有。
“这位女居士,我们公子出来春游,不想下雨了,不知能不能行个方便避避雨。”周静拱手行礼。 少女依旧不苟言笑,只道:“二位请稍等,待我去通报我家公子。” 周静听这使女说“公子”更加好奇,哪有出家人还带丫环的?他顺着门口往里偷看,见房梁间雕梁画栋纹饰精美,种着奇花异草,院子里两只仙鹤正在一旁的竹舍里休憩,有些奇石就连他们周家也没有,看来不是普通的精舍能有的派头。是什么样的“公子”会在此处静修呢? 过了一会儿,刚才通报的使女再来了。她道:“我们公子说只要客人能对出我的对联就可进出如自家。” 周祖培听了这话,心里暗笑道,什么人家还这样大的架势。他对自己的才学颇有信心,便道:“居士请出对。” 使女依旧不苟言笑,道:“寒(韩)愈桂花落。” 周祖培吃了一惊,这屋子的主人并不是败絮膏粱,腹内才学不浅啊,出这样一个刁钻风雅的对子真有意思。 使女脸上波澜不惊,静静等着答案。周祖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便想出下联,从容回答:“艳(晏)殊海棠羞。” 使女听了答案,脸上的冰冷消融,恭敬地将周祖培迎进了屋内。
整座房舍从外面见来不算华丽,进了院子里也不像是富豪商贾的一味堆砌,却叫人不由得眼前一亮。只见院子里有一条白石砌成的路,道旁是正在盛开的桃花,乱红飞坠;过了小径向里又进了一座小门,与之前的粉红不同,一株粉白的梨花独立在回廊外,孤绝美丽。几位跟梨花一样脱俗素净的少女穿着刚才使女一样的衣裳站在廊下,见客人进来,掀起门帘让周祖培主仆进屋。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大厅,四周的墙壁光滑洁白,地下是平整的玉一般的石头,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能在地毯边缘照出人影。往里一看,室外一棵西府海棠与红玉兰花争辉,是另一番景色。屋内没有座椅,只有蒲团矮几,点着不知名的熏香,恍若仙府。 “周施主,真是巧,我们又见面了。” 周祖培正在环视着屋内的陈设,听有人呼唤他,声音听着十分耳熟。周祖培转身一看,忍不住笑了,门口站着一身白衣的僧人,胸前挂着一串碧绿剔透的翡翠佛珠,雪白对着翠绿,夺目又奇妙。此僧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汤泉池自斟自饮的“妖僧”慧静。 “搅扰您的清修,不知是不是天公作美,不然还不知此处别有洞天,住着一位谪仙。”周祖培也不知道何故,这个怪异的僧人竟有一种魔力让他消了嫌隙。 慧静开怀一笑,道:“周施主且坐。如何?贫僧之前没有料错,这春日养性就得披发缓行。”又转头训斥使女:“胡桃,客人衣裳俱湿,为何不叫人帮他换衣裳。”
使女年纪很小,大约只有十来岁,正帮着点熏香,稚嫩回道:“您的衣裳一向不喜外人触碰,我们不敢妄动。” 慧静道:“旁人自然不行,周施主则可。去叫二位太太来给施主更衣。” 使女恭恭敬敬退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位穿戴华丽的少妇恭敬地站在了门外,请示道:“公子,我等来服侍客人了。” 周祖培被慧静的派头镇住了,这两位女子又是何人呢? 慧静瞧出了周祖培的疑惑,并不介意,解释道:“这是我的两位小妾。”
小妾?周祖培羞得脸通红,大惑不解。不是说出家人不近女色么?莫非这慧静除了妖魅之外还是个“淫僧”?那可不好久待。他们周家最不缺的是家规,虽然父亲在京里做官,但是母亲的管教也非常严,还有时常督促功课的先生,所以周祖培即便知道外间有不少文人以狎妓猎艳为风雅,但他是绝对不敢造次的。就连他们六叔作为标准的昆曲迷也只敢正儿八经地听听戏,断然不敢在家养小旦,不然会被大伯打死。 “不不不,这,这,不用了,不碍事的。”周祖培惊得话也说不完整,周静更是目瞪口呆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 慧静见周祖培一脸窘迫,忍不住哈哈大笑,笑了良久忽然又镇定自若问道:“周施主害怕了?觉得和尚本是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吧?” 周祖培尴尬道:“你的确是与法眼寺、崇福寺的僧人不同,怎么看都不像是佛前的信徒,倒像是魔窟中的异人,满身的,满身的……” 慧静止了笑,犀利的追问:“满身的什么?” 周祖培整了整衣裳,还是回道:“恕我直言,你好像满身的妖气。” “妖气?”慧静笑得更放肆,“还从来没有人如此形容我,不过倒真是这么回事。我就是一个满身妖气、菩提下参悟的僧人。” 周祖培见慧静笑得极其洒脱,心内也忍不住佩服:这僧人的肚量很大,倒也是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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