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廷选换上了夹袄,十分合身,试完又赶忙脱了下来,好生地藏在了包袱里。七妹搓了搓发疼的手指尖,平静说道:“其实,我倒觉得你做个教书先生没什么不好,钱虽然不多,但难得清静。做官的人跟我们跑江湖的也没有差别,只不过我们走暗道他们走明道,说到底还不是拉帮结派论势力。你这样的心志和才学,如果被官场玷污那才可惜。” 刘星桥忙斥责:“你一个姑娘家胡诌什么,学什么老夫子?你懂什么仕途经济?” 周廷选忙道:“其实七妹所言不无道理,急流勇退又有何不好呢?” 刘星桥叹了半天可惜,才道:“其实,你的这些堂兄弟们倒也是有持家能力的人。你们周家子侄这么多,文峰书院又只适合年长的生员进取。我看,你若真有想法,不如就在这里建家塾罢,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周廷钺老弟的几个孩子都是聪明得很,说不定将来有大出息。自己的叔叔来教总比旁人用心,加之你又有科场经验。” 正说着,周廷锴捧着麂皮袄子风风火火闯进了渔樵院,边走边喊道:“刘大侠,选大哥,七师父,快去我三哥院子里瞧瞧吧,再不去芝舫就快要被打死了。” 屋内的三个人听罢这话吃了一惊,赶紧出了房门。周廷锴将麂皮袄子给周廷选套上,着急道:“这会子说不清,还是边走边说吧。”
七妹一向疼爱周祖荫,边走边问廷锴:“五爷,这到底怎么回事,芝舫是犯了什么错,要让三爷这大正月里打他?这太太要知道还不心疼得哭岔过气去?” 周廷锴焦急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了啥,进了院子见我三哥怒气冲天,挥着板子死命揍孩子。我三嫂两只眼睛早就哭成了核桃,只是不敢劝。” 七妹听完眉头直皱,越发走得快了。她练过轻功,走起路来脚下带着风,除了他师父,周廷选、周廷锴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的。 周廷选捂着腰,因为走得急有些岔气,腰间隐约有些疼。他始终没有放心,焦急问:“这孩子刚还在渔樵院玩得好好的,怎么转眼就挨打了呢?三哥也不像大哥那么严厉古板啊?这孩子到底犯了什么事?” 几人终于进了周廷钺的院子,果然见周廷钺正把孩子绑在凳上狠狠地打。商城的春天格外的冷,天空中飘着小雪。周祖荫咬着牙不敢求饶,嘴唇都冻成了紫色,爷儿俩身上都是雪花。祝氏在廊檐下站着,哭得几近昏死过去。 “三爷,您这是做什么?快别打了。”七妹见孩子被打得青筋直冒,焦急不已。周廷钺见有人来劝,越发动怒,吼道:“谁也不要劝我,今天不狠狠教训教训这孽子,怎么对得起祖宗?” 七妹来不及抓住周廷钺的手,冲过去护身挡在了板子下。只听咔嚓一声,厚实的木板子应声断成了两截。七妹眉头一皱,咬了咬唇,俯身护住孩子,轻声劝道:“老爷,您要打孩子我们不该插嘴,只是您也瞧瞧太太吧。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太太怎么受得住?” 周廷钺握着半截木板,气得发抖,嘶哑着嗓音道:“你们不知这孽子说了什么牵连家人的话呀。” 周廷锴等人不敢先劝,只把气得浑身发抖的周廷钺扶进屋里。七妹起身,周福吩咐丫环们将大少爷抬了下去。 进了屋,等周廷钺气平了之后,刘星桥才道:“周老弟,芝舫毕竟还是个没出童关的孩子,即便是要责罚,也要让他心服口服知道错处呀。你这样打法,还没等孩子争辩先见了阎王爷,怎么行呢?” 周廷锴不敢劝脸色发青的三哥,只敢问祝氏:“嫂子,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呀?” 祝氏回过气来,呜呜咽咽地回道:“今日这孩子从渔樵院回来,进门见了他父亲便问了些奇怪的问题。问为何选叔是独眼就不能殿试取功名,问为什么皇上要以貌取人。还,还骂皇家有眼无珠一堆的话。你三哥士子出身,怎么听得下这样大不恭的话?解释了几通孩子不能明白,于是恼了便要打他。这事也怨不得你三哥,孩子讲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被不怀好心的人听了,岂不是要连累全家么?” 周廷钺骂道:“这孽障,一口一句瞎子,眼里还有没有长辈?皇上也是他随便能议论的么?这还没有成为天子门生,全家的前途性命都得叫他连累。今日就该打死他!” 祝氏捂着眼睛,既心疼孩子,又惧怕丈夫的暴怒,小声劝了一句:“老爷也请息怒吧,你这话叫选弟怎么听?” 周廷钺这才想起周廷选就在身边,尴尬不已,敢忙致歉:“选弟,你看,我,我是气糊涂了,你多担待。” 周廷选叹道:“唉,想不到芝舫还有这份护我的心。三哥,没事,我不介意。我也彻底想透了,宦海浮游的确不适合我这一目居士,所以今春会试我不打算陪哥哥们去了。” 周廷钺惊得面色发白,猛地站起身,因为起身太快有些晕眩,一边捂着额头一边焦急问道:“选弟,你真是怪哥哥了么?怪哥哥也不能拿前途开玩笑呀。” 周廷选见周廷钺惊惧成这样从容一笑,将堂兄按在座上,佯作生气道:“是呀,那可不是有点怪你?怎么办?我意已决,此生再不涉足科场。哥哥既然将我的侄儿打得那么狠,是要好好补偿我才行。” 周廷钺一头雾水,不知堂弟葫芦买的什么药,张了半天嘴,只吐出了一个“这”字。
周廷选与周廷锴对望一眼,笑得更畅快了。周廷选解释道:“三哥,你刚才将芝舫打成了这样又如何呢?让芝生、芝台见了,以后都不敢亲近父亲才好?要是你今科高中,或是外放或是入了翰林院,就得抛妻别子。芝舫挨了这顿打,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呀。所以,愚弟以为我们老周家也缺个会教书的好先生,教会这些孩子读书识文,教会他们从小就得懂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明白什么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周廷钺叹道:“选弟,你这话说得正中要害,是该好好想想家塾之事。前两日还和大哥、二哥说起这事,家里地方不缺,钱粮也还应付得过来。只是大哥在儒学担任教谕,二哥又还想试一试功名。外边也没有什么饱学之士管得住我们家的皮孩子,把他们放到文峰书院去吧,年纪小了些,到了县学也不像话。” 周廷选道:“三哥,您看眼前这位解元郎做家塾的孩子王可还合适呀?” 周廷钺似乎明白了什么,试探问道:“选弟,你是说你想与我们一道建立家塾?” 周廷选道:“正是,小弟早有此意。” 周廷钺欢喜道:“那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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