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雁雁：那个周家大小姐，是我的母亲

似曾相识否

    曹雁雁：那个周家大小姐，是我的母亲

                         2015-05-10  曹雁雁

     今天是母亲节，一个个朋友发来信息祝福母亲们平安健康快乐，我想把祝福转给母亲，就给乡下的她打了个电话，她喂了一声后，我听见父亲在她身边问：“谁的电话？”母亲的声音很欢喜：“是大小姐呢。”聊了一会儿，放下电话，我的心情黯了下来，母亲真的老了,陪她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

     在我上大学之前，我和母亲不怎么贴心，甚而相处也不怎么融洽，一方面因为父亲长年在工厂里不回来，家务活太多，母亲天天忙她的事情，农忙时忙庄稼，农闲时做衣服，在我眼里，她从早到晚都是在干活儿，就没有和我单独谈心聊天的时间。另一方面，她对我从没有好脸色，亲戚邻居老师夸我，我从小到大就没听到母亲夸我一句，不是骂我不该梳了一个好看的发型，就是骂我躲到哪里看闲书没有照顾好弟弟。只要听到人家夸我，她就板起脸，你就是被人家夸浮生了，那几句好听话有什么用？只要看到弟弟哭了，她就骂，连弟弟都照顾不好，你能干什么事儿？上大学之前，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脱离母亲的控制走得越远越好。

     那一天终于来临，离家去入学报到，我心里虽然非常难受，然而更多的还是说不出的畅快，终于脱离母亲的轨道，从此再不受她控制了。

     小马乍行嫌道窄,雏鹰展翅恨天低。为了向母亲证明她的错误和我的正确，从她手里接过头一年的学费之后，我跟母亲说，从此我再不花你们一分钱。我一边上学一边投稿，写十篇差不多会有一篇被电台杂志等媒体采用，虽然稿费非常少，好在我除了吃饭基本不花费别的，周周转转尚能维持生活，算是能养活自己了。我给父亲母亲写信，你们不是说那亲戚邻居谁谁谁多能干吗，他们能养活自己吗？我能，我再也不吃你们的饭了，你们养活我16年，以后我挣钱把这16年的饭钱都还给你们，你们等着瞧。

     大二那年寒假回家，母亲拿给我一撂信和几张纸条，我打开一看，是几个人的生辰八字和两个高中同学的来信。我一下就明白了，打开其中一封看了看，果然是求亲的。母亲说：“现在你大了，以后提亲找对象这样的事还很多，你自己把握。我只有一个要求，一定要找大高个做我的女婿，瘦小低矮的，我不同意。”一个冬天，那个给我写了几百封蝴蝶信的男生去到我的老家，把我父母和我扶坐在火炉旁边，真诚地说：“叔叔阿姨，希望你们能同意将雁雁交给我，我会一辈子对她好。”母亲看看我又看看那个家伙，我第一次发现母亲的眼神是那么的知足，她掩饰不住地满意：“我们没意见，只要她同意就行。”

     后来的时间，由于我写作占去很多时间，便把母亲接到我身边和我一起生活，我们互相照顾。我家房子南北各有一个晒台，我把南边的晒台装修成了阳光房，常在里面荡秋千看书，北边的晒台则种了好多盆花。母亲非常不高兴，只要我不注意，就在花边种上菜，过不久，菜长起来花就被她给拔了，我为此常和她吵架，她不依不饶：“种花种菜都浇水，菜能吃，花能吃吗？”我不愿意：“花好看，菜好看吗？市场里是菜便宜，还是花便宜？”到了冬天，我把花搬到阳光房里，不让她的菜进阳光房，她气得找塑料薄膜去盖，我高兴了好长时间，终于斗争胜利。

     有一天夜里，我写小说写得忘了时间，不知不觉中已到了凌晨，我正投入在剧情中，门口传来一句：“都快天亮了，什么事值得这么拼命？”我扭头一看，母亲站在门边，澎湃的思路戛然而止，我立即吼道：“您干吗？我正写得尽兴，您这猛然说话，吓死我了。”母亲呆呆地站立了几秒，嗫嚅道：“天快亮了，快睡吧。”看到母亲似乎快哭了，不知是被我吼哭的，还是心疼我所致，我所有思路都没有了，就关了电脑。第二天，母亲依旧和过去一样，我原本想道歉，却没找到合适的氛围，时间一长就这样过去了，现在每次想起来都后悔，怎么对她吼那么大声。

     2012年，弟媳生了宝宝，母亲就彻底从我家搬走跟着他们生活了。冬至那天夜里，母亲因意外煤气中毒。在ICU病房里，医生几次下了病危通知书，我不敢相信一向骄傲的母亲会这么离开我，悲痛欲绝，我头一次发现，我是这么深地爱她。是她教会我走路，是她教会唱歌，是她教会我做饭，是她教会我做针线，是她教会我坚强，是她教会我谦卑不浮燥，是她教会我做自己……以往对她的种种忽视和意见都变成了无与伦比的悲痛，我趴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地哭喊：妈，我爱你，你醒来，没有你，哪有我现在？我爱你，你听到了吗？如果你听到了，眨一下眼睛啊，你不能离开我们，妈！

     我不知道我小时候说爱她多不多，但自从成人之后，我基本没有对她说过“妈，我爱你！”，这是我记忆以来第一次跟她说“妈，我爱你！”却是在她昏迷的时候说的。爱是最神奇的力量，昏迷的母亲听到我一遍遍的呼喊，眼睛真的眨了一下，我惊呆了，冲着医生大叫，我妈她眨眼睛了，她听到我叫她了。就这样，抢救了三天两夜的母亲，终于又来到了我们身边。医生说，老太太很坚强，一般人真过不来了，有的过来了也是植物人了，她很棒！

     现在的母亲，听从医生的安排在空气清新的老家乡下生活，我们姐弟定期回去看看她和父亲。上个月，我去老家邻县出差，朋友们听说我要回老家看看父母，嚷道：“我们也要去看雁雁的父母，看老人家是怎么培养出这么优秀女儿的。”到老家后，我给父母一一介绍，这是淮滨县的朋友，这是固始县的朋友，这是商城县的朋友。母亲憨憨地对大家笑道：“她是我生的，但她的成绩都是你们支持的，感谢上帝，她有一帮你们这么好的朋友。”

     看着母亲和大家谈笑风生的样子，我想起前年驱车去姥姥家，在距姥姥家几里地的小卖部门口，我下车准备买些礼物，店主是一个老大爷，结账时他问我：“姑娘是去湖东湾的周家吗？”我一愣，疑惑道：“您怎么知道？”他爽朗一笑：“周家是商城的大户，周其元的大小姐当年是我们这方圆附近的大美人，我看你这一对麻花辫特别像当年周家的大小姐，所以问问，不知是不是？”

     我抿嘴一笑：“那个周家大小姐，是我的母亲。”

     商城县的周家是大户，但我母亲的世界很小，只装满了我们。我们的世界很大，却常忽略了她。她经常忘了我们已经长大，就像我们经常忘了她已经老了一样。在这漫天的繁星中，我的母亲，是我世界的源头，我深深地爱着她。

老警察

情真意切，文笔流畅，拜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