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人不简单

放鹿青崖

                                        这个女人不简单
   
     儿子被开水烫伤,我和爱人心急如焚,在热心人的点拨下,我们找到了鲇鱼山烫伤医院。挂号、交费、包扎、住院，在儿子的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度过了两个难眠的夜。想到儿子刚刚逃过牛奶中毒一劫，曾经完美的皮肤竟受到如此地伤害，我心痛如割。
   
    医院里烫伤的孩子真多，当儿子适应了疼痛，止息了哇哇的哭声，隔壁的一个一侧屁股和大腿全部烫得红肿的男孩儿的哭声让人心寒，一个脚背烫坏的女孩儿成天不吃饭，光知道哭。我不是一个拿别人家的悲剧来疗自己的伤的人，看到这么多相似的悲剧同时上演，知道悲剧其实是个平常的事情，于是也就接受了。
     
    儿子脖子的一侧和后脑勺严重受伤，因此睡觉的时候只能侧躺着，时间长了会很累，我在旁边守着，防止他翻身。
   
    “喂，我儿子烫伤了，烫到麻雀了，医生说得住院，我的钱买房子花光了，你赶快送点钱来，目前的当务之急是的住上院。”
     
    典型的王熙凤！是谁呀？整个医院哪个病房都能听见这个泼辣的女声。
   
    我寻声望去，一个穿一身红色套装的看上去约三十左右的女人正站在外面的走廊上，将手机放在嘴边，扯这嗓门吼：
   
    “什么？现在不是说归谁的责任的时候，现在我儿子得住院，立马得包扎，耽误不得。我儿子也是你儿子，混蛋！没有，借你也得先借一千块钱来，挂上号再说。”
   
     对方显然还是推说没有钱，这可更加惹恼了这位母虎精：“姓杨的，听好了，老娘要是还有一点儿办法就不会找你，儿子生下来就是我养着，现在虽然判给我了，但他总还是你的儿子吧，你多少总得尽一点点儿义务吧。”
   
    对方大概说他已经尽过义务了。
   
    这女人一声冷笑：“笑话，一千块钱你也好意识说，我儿子今年七岁了，你就花了一次钱，一千块！怎么那么多呀，你像个当老子的呗？我叫我儿子改姓算了，就叫他易小宝。”
   
    对方肯定说改你就改呗，怕咋的？
   
    因为女人说：“妈的X，改了姓也是你老杨家的种，这种血缘关系是不能否认的，所以，这个义务你尽定了，抚养费还没找你要呢。”喀嚓，挂了。
   
     还好挂了，这个泼辣的女人，我的脸都替她红了，满嘴的荤素，嗓门还特大，生怕谁听不见。我扭头看看儿子，还好没有醒，虽然很痛，但是他太困了。
   
    接下来就是我们再不能独享清净了，爱人因为怕吵得儿子睡不成觉，专门从三个病号的房间里撤出来的。这个女人却在一个男人的帮助下，将一个看起来几乎有十岁的男孩儿安排在我们的病房的紧靠外面的窗户的一个床位上，阿弥陀佛。
   
    女人一边铺好床，一边跟我们搭讪，看到我儿子的床铺上不知多少病号用过但似乎好久没洗的床垫，为自己找到第一个开心的理由：“我真走运，后来却搂来一套新铺盖，我自己搂来的，我才不管那么多，哈哈。”然后就是对男人的训斥：“不知轻点儿啊？王八儿，不是你自己的儿子你不心疼。”男人将这个不是自己的儿子的男孩儿放好了，也开始了反抗：“我*！”没听清，是个外地人，看来这里面有曲折。
   
    女人脱掉红上衣，露出光着膀子的很显线条的紧身黑色绸子短装。
   
    当时天气热，男孩儿穿着单褂儿，下身光着，两腿叉开，男人拿着一本书往男孩儿的麻雀上扇，说是医生嘱咐的迅速降温，女人在一旁喋喋不休，一会儿说：“儿子哎，叔叔对你好不好？是不是比你亲老子对你好？”温柔得听者心里发麻。一会儿嫌男人扇得不好，将书夺过来自己作示范。
   
    在讨论是谁的责任时，女人一下子来了气，又忍不住骂男人两句：“王八儿。”“怎么不死了恩，平时都是恩接送我儿子，单单今个儿不接，跟我赌气。”一会儿对儿子说：“儿子哎，恩看老妈我爱不爱恩？恩烫着了，我哭死了几乎，眼泪都哭干了我。”说的时候还笑着，好象不是在面对一场悲剧，我怎么看面前的这个女人也不是为着什么伤心事儿流泪的主儿。
   
    男人对女人的训斥表示愤愤不平，怎么反驳的我听不懂，我只听他说：“我*！”但是女人下的圣旨没一样敢不造做。也许是因为儿子心情悲伤着，没有心思听别人的无聊的争论。女人说：“谁叫恩跟来的，要不然恩爬回镇江去，我的事情不要恩操心，又不是恩儿子。”男人就不做声了。看来男人是镇江人。
   
    男人被吩咐到女人的妹妹家借一张床来，女人就和他儿子逗乐，将儿子的脖子吸得山响，然后哈哈地笑着说：“儿子，到目前为止，老娘为恩花的有十万块钱，老娘我容易呗我。”男孩儿就说不容易，太不容易了。女人就换了个话题：“儿子，去年过年到恩舅舅家，恩妗儿给恩多少钱的红包？”当儿子的回答：“三百。”女人说：“靠，恩表兄妹们到俺家我给六百，这个亏吃大了。这样吧，易小宝，下年恩跟恩舅说清楚，别要他家的红包了，恩老娘我也不必往外掏，扯来扯去的也麻烦。”我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男孩儿小小的年龄，做母亲的就给他灌输金钱观念。
   
    女人又教儿子学起好来：“儿子，叔叔对恩这么好，恩下次别吼他了，恩亲老子也没这么对你好过。”男孩儿说：“好。”我们就趁势问：“他是你什么人。”“男朋友。”女人坦然地说。
   
    男孩儿问女人：“妈，恩上学的时候真当过班长吗？骗我的吧？——哎哟。”“怎么啦，儿子，碰到麻雀啦？”男孩儿说没有碰到也疼。女人心疼地说：“我儿子真勇敢，待会儿医生来给恩包扎。”好玩的是，女人每说一句话，眼睛都往我们这边瞟，即使是背对着我们也要回过头来，边说边灿烂地笑。我们就微笑地听着，表示对她的话很感兴趣。
   
    女人开始回答男孩儿刚才的问题：“易小宝。恩怀疑老娘我的能力呀，告诉恩，恩老妈我是恩所在的学校的第一任女班长，也是最后一任女班长。”我问为什么，女人的脸上灿烂如花：“因为我把那个班搞砸啦，我带着全班同学出去玩，我带头打架，是班上的甚至是全校的大姐大。后来班长被撤了，从那以后，这个学校再也不用女班长，就是因为我。”女人一脸的骄傲，“老师都说我聪明，可惜我那个时候没有好好学，再加上家里确实困难，供不起我上学，当时又正赶上计生严打，我老爸本来是小学老师，因为生了我姐弟三人下冈了，家里一时没有生活来源。我就下学了，从那时起我就下决心挣大把大把的钱。”
   
     我学生时代是个循规蹈矩的人，系老师眼中的好学生，虽小有所成，但挣钱不多，囊中羞涩，因此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持怀疑态度，但还是对“百无一用是书生”多少有点儿不服气，自然不会佩服瞎胡闹的人。这个女人，像是在对我多年奋斗却不过如此的人生进行一种嘲弄。
     
    她问我的工资有多少，我虽则羞于启齿，但因不惯撒谎，还是如实相告。我想后面我该又会听到一阵灿烂的笑声，然后就是这样一句话：“工资咋这底呀，搁我早走人了。”（我以前就被人这样笑过），不料，这一次却没有听到。我就有一点小小的感激——这个女人，能大把挣钱，把钱看得那样重，此刻却没有让我尴尬。
   
     我接着问她：“如果你有这样一份工作，你会珍惜吗？”“我会。”女人回答，没经思考，“我如果那时候好好学习，谋到一份正当的职业，就不会这样操心，也不会这么累，比现在幸福，你们最起码有保障，是吧？”我想：一个惯于花钱的人，会甘心像我们这样清苦地过？她怕我不相信，开玩笑说：“把你的资产，包括工作，和我的资产换一下，你愿意吗？”我说愿意，连她的刚买的价值二十七万的房子。她说：“把你的知识也给我。”我说好呀只要你拿得去。玩笑归玩笑，假设让我拥有很多财富却成了白痴，我才不干呢。她慨叹了一句：“知识是买不到的，拥有的要懂得珍惜。”没想到，她在和她的前任丈夫与现任男友说话的时候出口成脏，在和我对话的时候虽不失豪爽却尽量吐词文雅，而且懂得这么多的道理，这都是缘于对知识的珍重，虽然她的知识并不多，固执的认为开水的沸点是三百度，但因为她珍重知识，我还是不由得不尊重她。
   
    她实在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
   
    她能让人忘记了悲剧，用她的话说，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得面对。他给我们讲了她儿子被烫的过程，以及她如何用凉水泼，如何带儿子就医摸门不着，又如何被介绍到这里，像一个经历过很多事情的人。然后她又找到一个可以快乐的理由：“医生说，医院所有被烫伤的病号中，数我儿子烫得最轻，因此，我也最走运。”我一边觉得很好笑，儿子都烫得血肉模糊的，还走运呢。一边又觉得很难得，事情已经发生了，能怎么样呢？配合医生治疗以求恢复到最佳状态呗！
   
    有这样一个阳光的人作伴，我们没有理由整天愁眉苦脸，也就跟着穷乐和。除了我儿子和她儿子在医生来换药的时候，能听到哇哇的叫声和歇斯底里的哭喊以外，我们的病房一般都热火朝天。女人和她儿子互相的叫着名字打闹，嗲声嗲气的喊老公，一会儿又说：“王八儿，怎不死了恩。”不知男人又怎么惹到她了。女人有时候也会抱怨公公婆婆不来看望孙子，爹娘怎么还不来看看外甥，说是爹娘生她的气了，以为她乱来，女人说：“你们说说，俺，我怎么乱来了？我都离婚一年多了，交个男朋友不是很正常？我爸妈想让我跟姓杨的复婚，说是看在孩子头上，我不知道他们那一代人是怎么想的，姓杨的已经让我失望透顶了，还让我和他凑合着过，恩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离婚前就在外面找女人，对家庭不负责任，他的儿子让我一个人养着，最不可饶恕的是还是网上通缉犯。”
   
    但总的说来，这个女人还是快乐的时候多。像邻居们互相串们一样，她也常常到前来串门的病人及家属的病房里去，爽朗的笑声同样传到我们的病房里来，她会将隔壁的一个小女孩儿抱到我们的病房里，给她些吃的，叫女孩儿叫她叫妈，女孩儿就不假思索地喊她喊妈，把女孩儿的亲妈也逗乐了。
   
    大家都把这相同的悲剧使本来互不相识的人相聚在这里看成一种缘。
   
    女人的前任男友来了，穿着红色T恤衫，夹着黑色皮包，肥胖得像个企鹅，带来不知到底是不是借来的一千块钱，说了些无关痒疼的话，女人当面却很和气，并没有如我所料的痛骂，两个男人也没有撕打。
   
    女人的父亲，一个因计生下冈的教师，终于抵不过，还是来了，数落了自己的女儿一大堆不是。女人就微笑着听着，好象就是自己的错，电话中的歇斯底里的诸如“谁又能料得到”、“自各儿长腿的家伙儿，不可能一直个跟着”的辩驳一律省了。
   
    女人的心里平和了，只是因为和她有关的人将她的儿子当成她的儿子。
   
    其实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女人！
   
    女人还跟我们说了她出嫁以前的事情，诸如花了十七万给弟弟建房子娶媳妇儿，怎么跟前任男友恋爱结婚结果发现上当，然后离婚复又外出，又怎么处了目前的这位男友，虽然磕磕碰碰打打闹闹但感情笃厚，家里人怎么反对她又怎么执着，如此等等，我们并没有问她就将信任交给我们，仿佛知道我们是可以信得过的人。
   
    当她儿子呵斥男人时，她会对儿子说：“易小宝，人与人之间应该互相尊重，懂不懂？”小家伙立马停止大声叫嚷，这使我想起了她即使大声地跟前任及现任男友争吵，扯着嗓门和爹娘辩驳，只要是面朝我们，就会换成灿烂的笑。
   
     我不再以为这个女人无知，她懂得与人相处应该互相信任和尊重，她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女人。
   
     两个小家伙需要很好的营养，他让男友到附近的妹妹家澄个猪蹄汤用饭煲提来，吃饭的时候夹一块很大的精中带肥的猪腿骨给我儿子吃，我不要，她反说我小气，不吃别不吃，不能落个小气的名。第二天我们在家住医院附近的一同事的娘家也煲两个猪蹄，也盛给他儿子吃。我发现我们都是爽快的人，就不客气了，她儿子吃西瓜，我儿子也就有西瓜吃，我儿子吃苹果，她儿子绝不会干望着。我儿子挂吊针，药水快完了，爱人不在，我又不能离开，女人会让男人到楼下将护士喊来给我儿子换药水。俩人穿着睡衣逛超市，买吃的，我们就帮着照看她儿子。
   
     这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近半个月，医生说我儿子可以出院了，在家养着，隔天来换药就行了。女人毫不含蓄，说十多天来像一家人似的，走了还真有点儿舍不得，我们也有相同的感觉。女人和他儿子商量要到我家看看，我们说：“行，欢迎光临寒舍。”但我想那一定是后话了。
   
     收拾好东西，交换了电话号码，我们还是开车走了，临行时医院里的大多病号家属抱着孩子来送行，那个信基督的白皙且温柔的小护士频频向我们挥手，个个目光中都有流露出羡慕或者留恋。女人和她儿子从病房走廊的窗户边探出头来，让我们慢走，并且重申一定要去看我们，谁知道呢？但愿后会有日吧。

[ 本帖最后由 放鹿青崖 于 2008-12-4 13:30 编辑 ]

烟蒂上的口红

呵呵，写的不错哦

舌尖上的舞蹈家

2008年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