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云南的几个小文（四章）

平子1954

之一：去看云南的云彩

这一次，是我第三次去云南了。之于我，去云南干什么呢？现在想来，其实是去看云彩。
都说云南是云彩的故乡，是一切云彩的故乡；那么就是说，一切云彩，生死、爱恨与聚散，都发源发生在那里。飘浮在我们家乡天空的那些云彩，不知是哪里的游子和过客，对它们，我们真的不屑一顾。日常偶然的匆匆一瞥，也没有过多地关注过它们，更没有关心过它们。
这种对身边风景和人事的忽略，应该是常人常有的精神盲点和错误。
这一次去云南，在昆明下飞机时，已是晚间，接着就乘火车，去大理。去有苍山、洱海的大理，去有崇圣寺三塔的大理，去有古老扎染、蝴蝶泉和美丽金花、迷人传说的大理，当然也是去有云彩的大理。
火车在夜晚的高原山岭间辗转，从速度上判断，它仿佛不堪负重，有点缺氧，走走，歇歇，走得很慢，走得很累，歇得很长。而我也在卧铺上辗转，是那种人人都有的旅途落寞的无聊与空间仄逼的无奈。没办法，旅行这玩意儿，反正把身体交出了，交给了旅行社，交给了导游，交给了没有自己一点主张的那些不同的交通工具了，那么计划安排中说带你去的地方，你就慢慢熬着就是了，你就慢慢等着就是了，你就相信就是了。于是想，现在大家一般都选择随旅行社组团出游，你交钱、交出身体，还相当程度上交出了个人的一份散漫、自由和意志。这是浮躁忙碌的现时代的人们，越发要求快速、便捷不能节省的代价。好在他们每一次，都真的把你带到了开始说好要去的地方。我们的选择，就包含有自以为是的经验和别无选择的一份签署了合同的交付、委托与信任。况且出了差错，可以求助，可以投诉。
因此，这世上的许多事儿，就看你怎么看。
如此这般，一夜，未必好过，也未必不好过。恍恍惚惚，天就亮了。天亮了，换言之，也就是说大理快到了。这时，从卧铺上无所谓地醒来，一般情况下，会先看看临铺一起同行的人，然后便不自觉地朝车窗看去，那里很亮。
哦，远远的，那就是云南的天了，那就是云南的云了。
是的，那就是云南的云。只是那天早晨我最初看到的云南的云，在远处积累得很炽烈，很浓重，太阳在它的后面，与之一起燃烧；火光从暗色云彩的空隙与边缘放射和映照，使人想起通红的炉膛。当然这，终是一种自然的景观和景象，瞭望的视野里同时会有山峦的逶迤和绿色春野的铺展，以及路旁的桉树、香樟或榕树，在火车的行驶中迎面而来，再向后撤去。在车窗的框子里，不断变幻着，连环闪现一幅一幅的影像和图画。远处的云彩还在燃烧。
而让我们看到真正的云南的云，是在大理古城。那里就是云南的很矮的蓝天，很白的白云。惊奇不已时，有人便说这几天家乡河南正在下雨，说全国很多地方都在下雨，就觉得我们很走运。因此说，许多事物是比照而来的，许多事物是联系在一起的。就像云南也像河南一样下雨，云南的云这一会儿就看不到了。我们付给旅行社的钱有限，旅行社给我们的时间也有限。不走运，错过了，对不起，下次吧。连我们也认为这既公平也公道，没有什么好说的。
问题是我，真的很难对我那天看到的大理的云彩做出描述，文字的功用在很多时候都显示出它的局限，乃至捉襟见肘，无力为之。如果记录，电影的画面兴许更好；妄图描述，音乐的悠远兴许更好。文字或操文字的人只能选择逃避，给一个说词，即大美无言之类，遮掩一时的苍白和羞愧了。不过后来，云南的这种自然的奇观，我体会这全是因为空气的纯净和透明，从眼睛到达蓝天和白云之间，一尘不染。这样，蓝天之美成为开阔的视野之美，白云之美成为清晰的视觉之美。无论从古城灰瓦的屋脊或翘檐瞭望，还是透过绿树或花枝的斑驳看去，我们都仿佛坐在地上，对着舞台不同位置和角度，观看一场白云的盛大演出。——拙劣，但这是一个比喻。于是想起大理著名的传统扎染，——我这一说，你马上又知道了，不错，我是想把云南蓝天的蓝说成是板蓝根或蓝靛浸泡的颜色，白云便是准备设计、上稿、扎缝、染色的纯棉或丝织的白布了。而最后的艺术成品我们的确不知道堆放在哪里，及至在哪里批发、周转、运出，但我们会看到大理古城密集的商铺，到处都堆放且挂满了这蓝色和白色天然结合在一起美物、饰物、尤物，一如朴拙洇湿的青花拓片。及至铺天盖地，或者说眼花缭乱。当然，这也是一种比喻。
一直看天，一直看云，看云的变幻和变化，涌动和翻卷，聚合和散开，沉着和烂漫，才知道我一直在仰着脸呢，仰着脖子呢，仰着眼睛呢；终于收回来，看到的就是满街形形色色拥挤不堪的人群了，令人害怕惊恐。那么我刚才是在天上了，现在回到了地上；刚才是梦幻，现在，醒了。我听到游客正在与商贩们讨价还价，真实，确切，使人能想起他们攥在手里的币面的面值。
我也算是经常出行的人，对旅游购物异地新奇，早已没有太多欲望和激动，而对自然的热爱一直努力保持了内心的敏感和童真。因此那会儿，我撇开那些喧闹和嘈杂，只再一次仰起脸，朝天空看去。那里已置换了一幕场景，白云若大雪一般厚厚堆积在太阳的周围，光芒犀利如青铜的长剑，从云层缝隙间穿刺而出，天空就有了阔大和壮丽，顿觉生命铿锵，轰轰烈烈。
在行至大理古城楼的墙下，我停下来，稍许，便有了感慨。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大理古城的古老，想到了白云苍狗的诗句，想到了扎染在民间的沿袭和传承，想到了人类生活的苍茫过往、神秘遮掩以及推进和变更。仿佛居于世外的遥遥南疆的大理，我就觉得，可能昨天它还悠久岁月般安静得没有一点预示和先兆，演绎着自己的故事，但今天，它的地上，就站满了人。
是的，地上站满了人，也有我，大理的白云只好漂泊，微愠嗔怨，停留在天上。

[ 本帖最后由 平子1954 于 2008-4-7 13:11 编辑 ]

平子1954

从大理古城去大理崇圣寺三塔，我不知道汽车朝着的是哪个方向。对此，我至今不去求助于电脑的查询和资料的辅助，是想尽力避免对工具尤其是现代便捷工具的依赖，怕会养成习惯性写作的懒惰，怕被无端奴役。而这仅仅是一个方面。重要的是我当时不知道方向是一个客观的事实和真实，自然也应该成为叙述的事实和真实。这甚或可以被理解为所谓的写作的在场，问题是这显然不是我这篇小文所涉及的话题。
是的，那天我委实不知道汽车朝着的是哪个方向，但我知道我的左侧，连绵逶迤的是苍山，而右侧，就是洱海了。苍山、洱海之间，是四五十公里的长长的大地的条幅，让当地美丽久远的白族人依山傍水诗情画意地在其上行走、居住和生活。无论是事实还是想象，那都应该是世上最美的行走、居住和生活吧。对苍山、洱海这天地谐和的造化安排，即使我最不情愿被奴役，但我还是要顺手借用一下明代著名历史文化名人、被谪云南后一生客居在此的杨升庵的描绘：山则苍茏垒翠，海则半月掩蓝。
这海，就是洱海。
洱海的形状如一弯新月，更像一只耳朵，导游说，这就是洱海名字的由来了。接着解释，因为它是一条高原的河流，就加了水字旁。导游的介绍可能千篇一律，但我的想象在天地间漫漶开来，一只耳朵，用于倾听，无疑是对天的倾听，对云的倾听，对风的倾听，对雨的倾听，对人间的倾听。是的，我这里说是倾听，包含善意，因为倾听首先要求你给出一种谦恭和虔诚的身体姿态，然后以这种姿态来表现着对对方的专注和尊重；换言之，只有倾听，才能全神贯注，将倾听到的信息同步传达给身体和身体的各个部位，传达给内心。只有倾听，才是用心在听。
这样，倾听者与倾诉者之间平等、安详而亲和，但保持有一个距离，——很恰当、很温馨的距离。这个距离就是一个身体和另一个身体的距离，是嘴巴到嘴巴的距离，耳朵到耳朵的距离，话题到话题的距离，语气到语气的距离。对于有德行和教养的人，这个距离还会自然提醒并自觉限制着声音的震波和谐调。而当倾听不断表现为情绪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了我们的那些所谓的欢喜、愤怒、震惊、悲切、焦躁、不安了。
是的，倾听，是用心在听。
旅游线路总是包含了尽可能科学合理的设计，于是我们去了三塔，游了因早年的一部电影记忆和青春情感寄托的美丽期望的蝴蝶泉，便去洱海乘船回大理市区。这是个略带巧妙的不错的安排，实用一点说，这个安排，既让游人游览观赏了洱海，也包含了回去的那段路程。我想第一个想到这个方案的人，是一个灵活聪明的人。
洱海本是一条河流，称其为海，其实也是相当准确的，水面的辽远与宽阔，无论在视觉还是在感觉里，完全有大海的浩瀚之感。午后的太阳在云层里投射下来，波光浩渺，水色潋滟。只是没有风暴，没有波涛，让我们乘坐的巨大轮船平稳地滑行，加之回程的提示，感觉上真像一次远洋归来，我们正驶向很久以前最初出发的港湾。
我在轮船的第三层，扶着围栏远望，企图辨别找到洱海一只耳朵的形状。而这只耳朵并不像我们概念上的耳朵的大小形状，以及显得那么具象真实，所以你几乎没有可能看出我们所在的是耳朵的哪个部位。
觉得很好笑，突然也觉得很慌张。
一只耳朵，用于倾听，而倾听的注意、愉悦和投入来自空间的寂寞、安宁和温和；而现在，太多的大船载了太多的杂乱放肆的游人，在洱海的耳朵边，在洱海的耳轮里，那人声的喧嚣，那演出的喧闹，那群体的喧哗，那情绪的宣泄，我想，洱海的耳鼓疼了，兴许也早就聋了。
我们这些智慧的人类，这些自以为是盲目自私的杂种！

平子1954

在丽江，同行的一位女性很幸福，她的名字有一个“丽”字。因为在丽江随处都能见到这个字。而且古老文化像水一样氤氲的丽江，很考究文字的书写、镌刻或雕饰，一个“丽”字，在丽江，不仅有正草隶篆的一般字法，招牌、匾额、楹联、厅柱上的，多半还源自历史名家的书体。最让她幸福的是，在很多地方，还见到了当地纳西族古老文字中的“丽”字。很像甲骨文，比甲骨文象形，或者说更加形象，每个字，都如一帧显现那个心智非凡的创造者彼时那般灵动和妙趣的线条图式。活泼，优美，而又优雅。
幸福来自她名字中和丽江一样的一个“丽”字，其实我却觉得这种带有自恋的幸福，绝非仅仅因为与自己名字中相同的一个字的反复出现。猜想这个叫“丽”的女人，一定有敏感的艺术感觉以及对事物的爱美之心；那么进一步猜想，她一定很坚强，也一定很脆弱，这性情的两极，恰恰是生成幸福，当然也是生命制造不幸的情感化学高浓度的溶剂。
什么是幸福，是现时代的人们一直追问的话题，——一个连自己都认为是很弱智的话题，这话题其实古老的几乎找不到源头。但总是如此被人们，尤其是被现时代的人们不屈不挠反复提起，大概这东西原本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吧，或者说它是这世上最不能说明白因此也是最不可靠的吧。可能很多人是获得过它的，但很快又眼见着把它弄丢失了。那么人在这个时候就迅速走向它的另一极。这种精神瞬间的落差和悬异，常常让人们在追问幸福的时候，更包含了生命和内心的绝大痛苦背景。那么也就是说，幸福和痛苦不是两个东西，而是一个东西，相辅相成，不能分开。当然，正在感觉“幸福”的人，还不会设想，也不会追问。
这么说着，或者说这么思想着，那天，幸福之于那个女人就又接踵而来了，——在车子的行使中，她又看到了那个“丽”字，就是纳西族古老的象形文字的“丽”字。她幸福的几乎要晕了，要醉了，要叫了。不过她也知道，幸福在隶属于每一个人的时候，感受和认定的标准是不一样的。你认为的幸福，之于别人可能就是一种痛苦。而让大家都感觉到幸福的事情有多少呢。因此从她内心说，她真想在那一会儿让司机停一下车子，她下去把那个字拍照下来。但她没有，或者说她很理智。理智是人对自己自觉的驾驭，理智让她把幸福看得清晰了一些。于是只好和我说，让帮她记住这条大街、这座建筑和这个带“丽”字的牌子，好回来时，再一定把这个“丽”字拍下来。
拍下来作什么用呢，这大可不必管它，就像这个叫“丽”的女人，她觉得这样做很幸福就行了。这么说，幸福的真正意义到底应该是纯粹精神的快乐和惆怅，而不关乎物质的富足和贫少。
这又要说到在云南旅游，除了看景点，导游还不断带你购物，这着实是一件令人烦恼的事情。玉器、茶叶、土特产，你买不买不要紧，但规定，你必须下车，进店，最好不要进去你就出来，那比你不买东西还要让导游满脸愤怒和阴郁。你不管他，但你知道，他在咬牙切齿在心里不停地骂你呢，糟践你呢，看不起你呢。看看同车的人，我发现我又错了，——他们对购物竟是表现了极大的兴趣，有人甚至到最后购物购得快要疯狂了。他们购得不同的物品，购得同类物品的不同类别和款式，但获得的满足，也就是幸福全都是一样的。他们的脸上闪闪发光，春风荡漾。
先前在从大理通往丽江的半途中，就有一个超大型的玉器旅游购物商店，车子开进去，停车场拥挤的几乎没有了地方。由衷感慨我们常讲的所谓旅游业的“游、购、娱一条龙”的宣传理念，在这里才真正得以实现，才具体化了。我以为大家会和我一样老奸巨滑似乎经验丰富地进去绕一圈就出来了，谁知除了我，他们都不出来了，或者说都出不来了。我知道那些玉器未必便宜，也未必真的需要，超大商店里铺排的众多商品和拥挤的众多人群，共同形成了巨大感染力的氛围和磁场，挟裹着你，包围着你，迷乱着你，迷失着你，深陷其中，让你无力自拔。最后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真理和观念，买了你就幸福了，不买一定会后悔，严重得会像是错过了一次生死绝恋的爱情。
而这一次，那个叫“丽”的女人例外，空着手姗姗出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原也是要买的，对一对造型精美的貔貅玉器爱不释手，价格也谈下来了，质量也细细地检查过了。这时时间不够用了，有人在催促上车，并把她手中的貔貅强制性地夺下来，拉了她就往外跑。这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但事后，那个叫“丽”的女人，一路上大喊冤枉，后悔不跌。她向我反复描述那对貔貅脊背的圆润，嘴边一抹翡翠的晶绿，以及工艺的细腻与考究。她向我说两只貔貅她计划中是要送一只给一个人的，她和那个人，最近共同拥有一个重要的值得纪念的日子。等等。
她说着这些的时候，含有许多对过往岁月的忆念和对未来的浪漫幻想；我能看出来，她说着这些的时候，她很幸福。我无意去猜想那个人是她的长辈、亲人还是情人，但我知道了，这个叫“丽”的女人，是一个追求完美的女人。
人和人是讲究缘份的，据说，人与玉也是讲究缘份的。从这个意义上讲，那一双貔貅，那会儿握在她的手里了，是对的；不期然又错过了，也是对的。就像爱情，直面相逢还是擦肩而过，终身相守还是遥遥相望，生死立决还是无语凝噎，疯狂燃烧还是隐忍于心，哭出来还是咽下去，幸福还是疼痛，以及姻与缘，都有了，就是不要后悔。因为你要相信，那许许多多，没有什么是错的。就是这样，相信好了，亲爱的。——我真想代那人，这样来安慰她一次。
貔貅错过了，其实她后来终于还是把那个纳西族古老文字的“丽”字也错过了。如果她至今还是觉得后悔和惋惜，那就证明我说的，她是一个追求极尽完美的女人。完美，使女人总是迷恋精神，枕于幻想，企望到极致，心处在两端；幸福和爱情都在她们手中捧着，守着，天长地久，如一尊精美绝伦的青花瓷器，生怕有人碰了它，并不断地用心擦拭，不让它蒙尘。当然，我不会傻瓜一样去问她这样捧着、守着的结果。兴许完美的女人原本就不要结果呢。
这时，很巧合地，她又看见了那个“丽”字，幸福地指给我瞧。指给我瞧，是想让我与她一起分享。

平子1954

一个数字，这个数字就是：41。
41，没有什么寓意。
仅仅是那天在玉龙雪山，这个数字出现过两次。上山时一次，下山时一次。而我内心坚持着，不愿说这是没有象征和寓意的惯常世俗的相遇和巧合。
从家里出发时，玉龙雪山就圣洁高拔地存在于我的想象里了，存在于我的情感里了，并虔诚地对它怀有一种精神的倾慕和渴望。而当它果然如想象般横在我辽阔的视野里，我想我，只有无以表达的哀痛、感激和感恩。因为我坚持认为，无论处在21世纪的现实，如何充满精神的狂躁和物质的喧嚣，人心不能没有敬畏，不能没有宗教；一如人类无论怎样妄尊自大，果然幼稚而可乐地在太空骄傲地行走或登临美丽的月球，并获得孩子一样的浅显喜悦，但相信除了爱和梦想，总会有一些地方和高度，你永远不能接近不能到达。那么41这个数字，我想，必有它给予我的原因和暗示了。且信我，一定能找到它的内涵，相信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也能找到它的寓意。
到达丽江时，已是午后，车子还没停下，我们就从车窗外丽江古城建筑的空隙，恍惚就望见了玉龙雪山的光芒。是的，玉龙雪山。情感上它很近，视觉上它也很近，只是还不知道它实际上离我们还有多远。平原上我们富有的生活经验，而在高原上需要重新认识和学习。就像41，我们不能简单把它理解为就是一个一般概念的数字，我们同样需要体会和学习。诸多知识启蒙的学校之外，人还应该有自己的一所积累情感和丰富精神的学校，有关心灵纯粹的学校。
按日程安排，当天下午游览名扬天下的世界文化遗产丽江古城。说实话，我很失望，也很失落，除了它古城的建筑多少提示给我感受岁月与文化的沧桑和悠久之外，它面目全非地全部被商业化了。尤其到了夜晚，密集的酒吧全部上演超人类的群欢和疯狂，男人和女人浑浊地陷落在物质坚硬与柔软的声音和气息之中，混淆在啤酒、香烟、唇膏、媚眼、灯影、电声、鼓点、舞步、歌唱、喊叫、暧昧、膻腥以及身体的宣泄与感官的亢奋之中。这只能证明人类固然从生物界脱颖而出，君临天下，跃而为王，但我们恰恰是最孤独的种类，是最害怕孤独的种类。在另一个情境下，我们看到太多个体生命的羸弱及至一次简单的胸闷、发烧、疼痛，都能显现出生物性本能的恐惧和无助，都足以在一个瞬间让精神崩塌和溃散。因此，宗族的维系、附着了观念的交配和生育、群居、信仰，以及长久战栗与压抑中间或一次的任性、放纵和狂欢，以此暂且放弃思考、卸下背负、忘却命运注定的悲苦；在物性的生老病死和形而上的惊人意志中痛苦选择属于自己的生存方式，别的我们还能找出什么解释呢。只有在古城不远处夜色下的玉龙雪山，巨大地端坐着、静寂着、沉默着、永恒着，与喧嚣浮华的丽江古城的夜晚构成一种伟大震撼的批判和比照。而那时，我完全看不见它，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无声地耸立着，高拔、威严而肃穆。
我们的人都醉在古城里了，他们就在我刚刚逃离的不远的背后。他们突然找不见我，就一直用手机疯狂地呼唤着我。我没有接，手机的铃声就一直唱着周杰伦的那曲《菊花台》，萦绕夜色中的凄伤和优美，类似拥在怀里的情人温婉的倾诉。这个时候，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很安静，得到孤独和回忆的慰籍，就企图寻找；寻找什么？我不知道，神圣的，私秘的，美好的，无言的，清晰的，朦胧的，岁月悠远的，此时此刻的。
直到二日，如期到了玉龙雪山，我终于明白过来，我寻找的可能就是一个数字吧。
这个数字，就是41。
爱恨欢苦，过往得失，缘分命定，其实一个人的故事很简单，就像一个数字，出现一次，又出现一次，它内含的象征和寓意及其在我的内心和另一个人的内心，不需要解读和确证。就像那天果然横在我眼前的光芒万丈的玉龙雪山，我只能那样怀着敬畏和感激，满含泪水远远注视着它，遥望着它，以至彻底放弃一切内心的焦虑、渴望和企图，没有向它走进。
渐渐的，起风了，一阵一阵，很凌厉的高原上的风；一阵一阵，从雪山上吹来，带来了雪粒，细碎纷扬着落在我们脸上，化为光芒和圣水，内心感觉到了那点点渗透肺腑和灵魂的沁凉和润泽。这是它、以它的方式，赐给人间世俗的我们，以理性，以智性，以安宁和爱的祈祷和祝福，也让我们在接受中清洁脸上的哀愁和尘埃。
下山时，就是我开始时说的，我又见到了41这个数字。很长时间内我都坚持着，寻找它内含的象征和寓意。而今后，我不会了。因为这是圣洁的玉龙雪山特别给我一个人的数字，给我一个人的暗示，给我一个人的秘密，它富含的神圣和意义已在我全部的身体里、生命里了。
亘古以来，天地苍茫，我知道，玉龙雪山上的积雪终年不化。
2008年4月4-6日于信阳

[ 本帖最后由 平子1954 于 2008-4-7 21:44 编辑 ]

倚窗望月

因为我坚持认为，无论处在21世纪的现实，如何充满精神的狂躁和物质的喧嚣，人心不能没有敬畏，不能没有宗教；一如人类无论怎样妄尊自大，果然幼稚而可乐地在太空骄傲地行走或登临美丽的月球，并获得孩子一样的浅显喜悦，但相信除了爱和梦想，总会有一些地方和高度，你永远不能接近不能到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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貔貅错过了，其实她后来终于还是把那个纳西族古老文字的“丽”字也错过了。如果她至今还是觉得后悔和惋惜，那就证明我说的，她是一个追求极尽完美的女人。完美，使女人总是迷恋精神，枕于幻想，企望到极致，心处在两端；幸福和爱情都在她们手中捧着，守着，天长地久，如一尊精美绝伦的青花瓷器，生怕有人碰了它，并不断地用心擦拭，不让它蒙尘。当然，我不会傻瓜一样去问她这样捧着、守着的结果。兴许完美的女人原本就不要结果呢。


平子老师写女人的手法很娴熟

玉琮

先生之文，丽而质朴，读之，新颖。敬仰！

白月光

鲜花,绣玉,烟草,茶叶,云彩,雪山是我们的梦开始和终结的地方.平子老师的文章应该发到云南的某论坛上的,相信那里的阿金哥,阿诗玛都会成为你的粉丝的!

平子1954

从外地才回来，谢谢楼上各位，祝福大家：）

樱桃红了

亘古以来，天地苍茫，我知道，玉龙雪山上的积雪终年不化。

过眼烟云

拜读了

山之南

大手笔啊

读书人

云南，就像是一个爱的天堂，风情、风物、风俗都似乎以爱为标志为主题为轴心——（上关的）风、（下关的）花、（苍山的）雪、（洱海的）月，不仅仅局限于苍山、洱海，蝴蝶泉、泸沽湖、玉龙雪山到处吟唱着爱的主题爱的传说。平子老师几到云南今又去，并能独自思绪飘渺，闹中看静，那么他看云、听海、悟字、解读自己生命中的密码，都不是用眼睛和耳朵及其他感官了，无疑平子老师是在尽情地享受着属于自己内心世界的精神盛宴。大理的云，洱海的波，稍纵即逝的貔貅，数字41的寓意......平子老师是在看云南么?是在写实物么? 每一次出游平子老师是不是都在开拓内心深处的一个个处女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