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刘杰死的很早,他还没有上幼儿园,没来得及弄懂生与死的差别,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也几乎忘记了他的容颜。我努力的想从那一捧无法掬起的忧伤中,从我的记忆深处将他找回。
在他离开我们的那天早晨,大雨从夜里一直下到天明,看样子它还没有歇息的意思。天地之间仿佛扯起了一道帘子,很暗。似乎白天睡得太熟,忘了起床,迟迟不肯睁眼。早饭时,母亲在门前屋檐下的水沟里看到一条逶迤前行的蛇,它探起头,想爬到屋里来。但它黑黄相间的皮肤暴露了它的真实身份,它是一条毒蛇。母亲顺手拿起靠在门边的锄头向蛇的七寸打去。它在污水里挣扎了一会,就死了。那时,我们都在桌旁吃早饭,并不知道事件的征兆。
后来,傻大姐陈白莲“噫”了一声,说:“刘杰是属蛇的呀!”这是几天后的事。
饭后,雨停了。我和弟弟一起在家门口水井里用红纸染水玩,我们并排蹲在水井边。我们都非常快乐,时而尖叫着。井旁被雨水淋湿透了的土墙已经岌岌可危,它倒塌下来。砸到弟弟的脑袋,我也一身泥土。我哭喊着将弟弟从土中扒出来时,母亲也已经跑了过来,她抱起他就奔向医院。但弟弟再也没能睁开眼睛。
有人说那条蛇的遭遇是整个事故的全部征兆:“凡事都有定数,那是天意。”
弟弟的白衬衫还晾在屋前的柳树上,他再也不会穿着它们,带着我家的狗娃在田野里奔跑了;我再也不能和他为争一块糖果吃而哭鼻子了;也再也不会捧着一本小人书一起观看了……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厚墙竖立在我和弟弟之间,我够不到他温软的小手!
记得相面先生说,弟弟刘杰呈现官相,长大了必做大官。证据之一就是他左腰上长着一个黑痣,痣上面生出三根长长的毫毛。先生说:“长痣在腰三根毛,长大骑马配大刀。”虽然一家人对先生的话并不为信以为真,但还是常常以此为乐。我记得睡觉前,父亲多次看过弟弟腰间的那颗痣,的确长有毫毛,在灯光下发出透明幽黄的光芒。我趴在一旁一边摸着他光润滑嫩的屁股蛋儿,一边嘟囔着自己怎么没有这好玩的小东西。
后来阴阳先生说,我家祖上的风水不好,坟土太轻。
在我的记忆里,我只在上幼儿园时带过他。他坐在我的旁边,饶有兴趣地玩我的小刀和铅笔,那时候,女老师走过来,问:“你识字吗?”他并不抬头,答道:“会。”女老师就指字他认,他便一一回答。所以那个长头发,不扎辫子的女教师就夸他聪明。如果他活到现在,大学也该毕业了。那时,他的确机灵,嘴也甜,常哄得奶奶眉开眼笑。奶奶很爱他,把他搂在怀里亲。我甚至觉得,在他离开之后,我才真正得到奶奶的爱。那时,我并没有想过他比我小,我叫他“弟弟”。
沿着我家屋后的山坡往上走,是一片墓地,拐过一片杉林,就可以看到一个青色的巨石。弟弟的坟就靠着那个大石头。石头的另一边是爷爷竖有墓碑的坟墓。我曾想,在另一个世界里,弟弟和爷爷大概住在同一所房子里,他们彼此的屋子只隔一道布帘子。在那里,弟弟在爷爷的怀里学习写字和那些未曾来得及念的书。他在爷爷的掌上享受着他尚未度完的童年。
[ 本帖最后由 花生米 于 2007-9-26 20:1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