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最初 发表于 2015-1-24 23:12:58

请给诗人一个独立的房间

(来源于新华网思客)
人世狭窄孤单,她所有的只是飘若流云的思绪。如果不是理想读者,就请不要打扰她的生活。


  “对于诗歌而言,这样的关注度实在不应该,超过事情本身都是危险的。不管东南西北风,不管别人怎么说,姑奶奶只是写自己的诗歌,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尽量写好。呵呵,幸好这样的风刮不了多久。”应媒体要求,她曾当场写了一首“假如你是沉默的,海水也会停止喧哗……”(1月21日《北京青年报》)

  也在读余秀华的诗,因为好奇,因为文字里的那一丝灵气与美意。搁置突然而来的对她的盛大赞美、议论、同情,感受到的仅仅是她的孤寂与渴求。她所有的不过飘若流云的思绪,一些感觉的片段,但没有人如她一样,将这些漂浮的感觉紧紧抓住,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还能够以恰当的词句,呈现在日继一日无定式的诗里。她的生活是贫乏的,“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如此乏善可陈,在她笔下,却又显出“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这般的诗意美感。

  她的诗是具体生活和抽象感觉的对峙,但又有融合的一面。具体生活简单到不能更简单,抽象感觉则丰富到总有一处打动读者。这些感觉源自简单生活。“风,水,天空,云朵都是可以触摸的,它们从笔尖走下来。”“牵牛花、狗尾巴草、柿子树、打谷场……生活里的点点滴滴都变成了诗歌。”那些常常被我们熟视无睹的、微小的事物,都能从她心里开出花来。直觉和敏感,这几乎是一种天分。

  提到余秀华,打头的总是“脑瘫患者”“农民、农妇”,而后才是诗人,才是她的诗歌。关于她的文章,更多的是她的人生经历,对她这个人的故事的挖掘,而非诗歌。这些前缀和诗并没有必然的关系,和诗人的身份也无干系。本末倒置的现实令她失落。大多数抓住噱头、博取同情的字眼,却都不是余秀华和余秀华诗歌的本质,甚至遮蔽了她诗里的赤诚本质。我有次提到想写余秀华时,听到回应的话语是“那个脑瘫的……”,就有一种心理上的不适。这个先行的定义,让我一个旁观者都觉不舒服和心塞,何况余秀华本人。

  写作这种行为本就是很私人的,诗也一样,它和爱情相似,只关乎个人。暴露在聚光灯下,混杂在许多人眼中和口水里,余秀华大概始料不及。她需要的不是炒作,也不喜欢“中国的艾米莉·狄金森”等等标签。在讲到自己身份时,余秀华觉得顺序是这样的:女人、农民、诗人。她所需要的可能只是一个理想读者,一个拥抱。她在《北京之行略记》中写,“一些人问我的理想是什么?我说:好好过日子,好好写诗歌。我希望我写出的诗歌只是余秀华的,而不是脑瘫者余秀华,或者农民余秀华的。”她敢于追寻,能够坚持,对标签外的自己有自知,这是她的可贵之处。

  坚持写诗16年,但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励志故事,不是外界话语场所塑造的模式。她纯粹地写,表达,和自己对话,记录飘若浮云的思绪。这些思绪和感觉是她的朋友,让她安心,给她贫乏的生活点缀上色彩,有了外人不易觉察的、内心隐秘的趣味。先天和社会,没有予她优厚,诗歌却带给她慈悯,将她生命中的情思都勾连起来,呈现她,也隐匿她。她不会想诗歌是自己抵御生活的武器。诗歌只是她的朋友,不会拒绝、不会抛弃她的朋友。在诗歌里,有甜美、痛楚、有爱情和欲望,哪怕是臆想的,对个人而言,也是真实存在的。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在不少的诗作中都写到爱情且写得炽热滚烫的余秀华却“从来与爱情无缘”。没有真切经历,而将情事写得如此之美,就好比,古今最佳的食客往往不是饱食暖衣、高官厚禄之人,而是那些风雨飘摇、久经贫寒之士。或原本纨绔子弟,家世败落,才比之最初,尝到食物中的那点甜和回甘。味蕾因为无和少,因为深深地渴求,才品出食物中那有层次、有想象的滋味。

  余秀华的爱情就是这么一回事。有时候缺乏和缺陷,反成全了另外的美和更深切的感受。是惊喜,也或是某种弥补。记得沈从文《月下小景》有写,“向美说一句话,为爱下一个注解,要适当合宜,不走失感觉所及的式样,不是一个平常人的能力所能企及。”余秀华做到了。

  当然我无法评价余秀华诗歌的好坏,但不能否认的是,她的很多诗句都颇有灵气。她善于想象,善于文字的错落组合,用的多是素见的词,但错位搭配成就了想象的奇绝,读起来也很舒服,一点瑕疵也无。譬如,“走过田野,冬意弥深/风挂落了日子的一些颜色/酒杯倒塌,无人扶起/我醉在远方/姿势泛黄”,又如,“九月是一杯放凉了的茉莉茶。泡茶的时候,我不经意地加了几缕风,一轮玉月。”

  读到这里时,我想起沈三白在《浮生六记》里写妻子芸娘制荷花茶,“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林语堂称芸娘是“中国最可爱的女人”,抛去外貌,可爱大概就蕴育在这些小情调里吧,想来余秀华也是,内心中有着如许古典的可爱。

  人世狭窄孤单,她所有的只是飘若流云的思绪,她的生命都藏在了诗歌里。其人其诗,如果你是那个理想读者,就安静、耐心地读,如果不是,或许也不该搅扰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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