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心

秋水

二十三、一个没有主题的白天
      那天没有主题。你身着平时很少穿的枣红色的丝绸睡衣静静的坐在小木屋里。他啜着从家乡带来的绿茶，喝得让你心烦。那茶是金文炒制的，杨柳叶子的味道很重。他说那种味道十分容易让人记住春天。你没有办法去反对他。清明，杨柳的叶子刚刚长齐就被折下插在门楣。谷雨茶叶就上市了。金文炒制的茶是秋老白。没有一点春天的迹象。沉在玻璃杯底的叶子呈现出老气，能清楚的看到茶叶带有锯齿的边缘。
      他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匆匆地往卫生间走去，这是他第七次去卫生间了。自从犯了这病之后，他更相信绿茶的抗癌功效。他拼命地喝茶，不停地去卫生间，每去一次卫生间他都带着欣喜的表情。尿液变得越来越清心情逐渐清澈，他经常激动得忘记了给马桶冲水，卫生间成了他的领地。你呆坐在正对着花园的窗口，看着开得正旺的狗牙梅。天灰蒙蒙的。你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在同样的一个地方曾经见到过这种场景，仿佛是和他一起，可是自从二十年前和他分别以后，你是第一次和他呆在一起，怎么会有这种印象呢？是不是曾经梦见过这样的场景呢？他从卫生间里出来，喝了一大口茶，兴奋地说，这真是人间天堂！
      你转头冲他笑。他理了理发套，显得拘谨起来。你问他是不是因为你穿着睡衣？他摇了摇头，突然嘿嘿地笑了：难道你不怕冷么？尽管小木屋里开足了暖气，但冷风还是不停的从窗口里涌进来。你犹豫了一下，解开睡衣，露出穿在睡衣里的保暖内衣说，我穿得厚着呢？
      哦，他点了点头。
      明天，你害怕么？
      医生早就宣判了我的死刑，明天，无非是多活一天！
      不一定，万一不是呢，就算是，可是如果……
      不可能，就算那些人是庸医，最多是无法治病，绝对不会没谱到连病的名字都弄错！
      嗯……
      当你发现他再从卫生间里走出来，天就黑透了，时间过得很快。明天，对他而言是十分残酷的。你打开冰箱，里面百分之八十是空气，食物很少。

冬阳

又见楼主大作.

清泉明月

佩服楼主为文学的精神.楼主的表述方式比较新颖.

秋水

二十四、深夜絮语
      他不停地将金文的一点一滴数出来给你听。
      你装出惊诧的样子，让他相信金文是一个奇特的女子，会做庄稼也会写诗，值得有修养的男人爱她一辈子。
      可是，他说，你知道，她的男人只相信阿拉伯数字。
      那有什么不好么？
      有了物质，少了精神会是什么样子呢？
      你肯定地说，就是我们现在这个样子！
      嗯……？
      你呵呵地笑着说，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
      他放下茶杯，又准备进卫生间了。你不相信一个身患绝症濒临死亡的人能排泄这么多的尿液。他从卫生间里出来，坐在桌前，想了想问道：这正不正常呢？
      你笑着问他，为什么你在金文那里一次卫生间也没去过呢？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没上过么？！
      没上过！
      他嘿嘿地笑起来，疑惑地说，是啊，我没去过卫生间！为什么我没去过卫生间呢？
      你问他是不是因为他没看到卫生间呢？！
      不清楚……在单位，我也不大上卫生间，这真怪啊！
      你突然想起来什么，问他：你在单位做什么呢？
      他收敛住笑容，理了理发套，喝了口茶，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吧，大方向说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做好本质工作也是为人民服务，为人民服务要特别注意方式方法。为人民服务就要不计得失。不计得失吃苦耐劳是为人民服务的最高形式。为人民服务要找准对象，这一点上不需要有任何想像力。单位流行过一个公式——领导产生于人民之中，是人民的代表，为人民服务可表现为为领导服务，为领导服务是为人民服务的最理想的表现形式，积极参与这样一项活动，这是进步的表现。人人都踊跃地参加这一活动，势必形成竞争，这时就需要研究你要服务的对象的爱好及其习惯，找准突破口，准确、及时地完成这一竞争。当你全心全意地参与了这样一场热火朝天的竞争，就不应该再计较属于你个人的东西，在这个时候思想、情操、品德、人格会时时的对你形成潜在的杀伤，会形成包袱，要勇敢的抛弃。你只应该有信念：取得竞争的最后胜利！
      你吓傻了，这是不是你呀？
      他笑着说，当然不是我。
      你扑上去，这是你第三次扑向他，前两次没有成功，这一次你成功了。他伏在你的大腿上哭了，发套掉在了你的脚下。你也哭了。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啊！
      你告诉他明天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你都会接受。
      他说，医生已经定论了，等待我的是什么，你不清楚么？当年你结婚那天，我呆在单位的宿舍里，真的，我真想文明倒退几千年，恨不能冲过去把你抢回来？金文，结婚的时候她还给我写了一首诗，可是你呢？只给我留下一道迷题：如果你离婚了我会不会娶你？你轻轻的一句，真的，我信了。我决定等……
      你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样才能安慰他呢？你迷惘地看着窗外黄澄澄的狗牙梅，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后背。他伏在你的膝盖上睡了，响起轻轻的鼾声。
      狗牙梅的枝条上挤满了花，黑乎乎的林子里的小鸟苏醒了，一群一群的飞出来。
      你突然看见了滴水观音白色的花，你决心要将它掐掉。

回到最初

回复 44# 秋水


    回来了吗？

秋水

二十五、白色的花也是花
     你没能及时的把滴水观音的花掐掉，几乎酝酿成了一场悲剧。他牵着你的手走在林荫道上，一阵风将他的发套吹掉了，发套像长了眼睛一样径直地冲向滴水观音。他弯腰捡起发套时看见了滴水观音白色的花。
     他蹲在滴水观音身边，一个劲地看。
     你担心他因为剧烈运动而犯了病，急切地叫他。他呆在滴水观音面前一动不动。
     你冲过来，扶住他的一瞬间。看见他将滴水观音的花掐掉了，紧紧地握在手里。滴水观音的花茎上渗出白色的浆汁。不一会儿白色的浆汁变黑了。你不知所措在蹲在他的身边。
     他说，好了。
     你说，奇怪。
     他说，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花。
     你说，白得瘆人……
     他说，像白骨……
     你说，走吧。
     他说，这是你第二次骗我。
     你扭过头看着黑乎乎的林子，一脸尴尬。他嘿嘿的笑着问你，上一次是哪一次你记得吗？
     你摇了摇头。他用力的挣脱你，大步流星地走了。
     你迟疑了一下，然后追上他说，我为什么要骗你？！
     因为你痛恨那花是白的！
     不！
     为什么呢？
     因为你看见了那朵花，我就变得苍白，而……金文就变得纯洁，这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会和一个要死的人认真呢？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为什么那么美好的东西经过你这么一加工就变得猥琐了呢？你到底是在亵渎谁呢……
     亵渎，难道你没想过你是在亵渎我吗？
     ……
     你大声叫道，白色的花也是花，是什么意思啊？！
     你将金文写的诗扔在他的面前——
                      白色的花也是花
                      我和你一起在田埂上玩家家
                      你和她一起来到我的家
                      我和你们一起喝茶
                      茶树上开着一朵朵白色的花
                      茶树老了
                      白色的花也是花
                      白色的花不是花
                      白色的花苦闷花
                      结出的果子白不了啦
                      谁愿意长成一棵油茶
                      开上白色的花
                      守着我的家
                      你跟着她走了
                      谁的脸上开满了白色的花
     他读着读着就笑起来了，这是谁写的呀？！
     你说，谁能是白色的呢？
     滴水观音的花！
     你冲上去从他手上夺下诗稿撕了个稀烂，扔向空中，像一朵朵白花静静的落下来。

秋水

二十六、给丈夫的一封信
      金文在窗台前刚动一下身子，停落在院中的麻雀呼地飞了。麻雀在邻居家的屋脊上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金文猜它们很可能是在说刚刚那一幕很惊险——为了一枚稻子，不小心会送命。金文准备给她的男人写一封信，但她磨蹭了很久，却写不好一个开头。写信比写诗更难。该怎么写呢？金文将笔帽打开又拧上，拧上又打开，直到想起来麻雀叼走了一枚稻子才找到了开头。
       老古板：今天麻雀又来吃俺家的稻。我准备用给你打毛衣的线砣砸它。它笃儿地一下飞到三大娘家的屋脊上去了。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我看它们是故意的。你说它们是不是故意和我做游戏呢？去年麻雀虽然也来吃稻，可是没有今年来的多。你说是不是麻雀又生了小麻雀呢？它们为什么一生就生出来了呢？唉，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我突然想起来，还从来没有给你写过信。你上次和我讲的事，我认真的想过，也是一个无奈的办法。但你想过没有，如果真的发生了，你该不会责怪我吧？你真的不会责怪我吗？
      我不知道该从那一块讲起……结果是没有成功。事后想想我该有多么愚蠢呢？其实你也应该清楚，村子里的棒劳力都出去了，剩下的，老的老小的小，怎么办？结果不成功！前一阵我碰见了他（你知道是谁），本想……可是……结果不成功。唉，这事明年再说吧。
      现在不怎么写诗了，实在是没什么好写。纵然是写，又有谁来和我分享快乐呢？他得了病，听说是白血病。唉，同情是一种罪过，关心更是罪过，不闻不问是天大的罪过。天啊，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呀，现在我一边给你写信一边想哭。你走前在日历上写的几句话，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老马，三十二，七月初三生日
      去年，手表MP4铅笔刨笔刀
      今年，皮鞋哈巴狗橡胶手套？？
      红砖水泥地皮涨价
      房子外墙贴瓷砖颜色要耐脏
      ……和她谈谈……那事，
      要抓紧……
     那事。是不是那事？明年，一定。放心！放心！！

秋水

二十七、山里住着一只斑鸠
      山里住着一只斑鸠。
      金文说，不对呀，上次你说，那是一只鸽子，特别能战斗……
      那的确是一只斑鸠，金文。
      你是不是记错了呀？！
      为什么不能是一只斑鸠呢？为什么斑鸠就不能战斗？！
      金文迟疑地摇了摇头，多好的故事啊——
      从前有一只美丽的白鸽子，飞呀飞呀，一闪，像箭一样穿过敌人的头顶，越过了封锁线，从容而轻盈地将嘹亮的鸽哨抛在了身后，鸽子往北一转……为什么现在又成了斑鸠了呢？
      哦，现在必需改。必需是一只斑鸠。山里住着一只斑鸠。和平年代，还谈鸽子，你认为有意思吗？你看：山里住着一只斑鸠。山里住着一只灰色的斑鸠。有一个灰姑娘，枉然地想成了他的新娘。这是一个多么离奇的创意，又是怎样的一种猜想。这只斑鸠，从此再不需要战斗。斑鸠。咕咕、咕咕地叫呀，叫呀，那是一只灰斑鸠。他歌唱的是青春呀，还是爱情呢？金文，挑起哪个话头三天三夜你都听不够。山里住着一只斑鸠，斑鸠一直就这么简单地叫着，让人猜想，让人思慕，那是一只多么诱人的斑鸠啊，一身灰色的羽毛，饱满的胸脯。锦鸡无法听着斑鸠的叫声入睡了。斑鸠的唤醒了沉睡的大地，在雪将融尽，在地平线的尽头，山野里的动物、植物愈发莫名冲动。这是一只感召力极强的斑鸠。那一只美丽的白鸽子钻进了教科书，谁能再指望他出来呢？白鸽子成了一种经典的想像。穿越封锁线的激情也在口口相传中渐渐消逝。山里住着一只灰斑鸠，闪亮的眼睛，饱满的胸脯……
     金文错愕地张着嘴，弄不清是不是自己真的失去了想像力。鸽子。斑鸠。哎呀……
     呵哈……我们在谈什么呀？
     金文仍然一脸春风。
     金文，你这个表情，我很陌生啊，难道我的观点你不赞成吗？
     金文欠了欠身又坐下来，小心地说：哦，不，不是。
     那，是不是你认为不符合逻辑呢？
     金文低下头将飘在额前的刘海掠向耳后，金文的耳朵白得像雪，上面覆盖着一层浅淡的汗毛。金文顿了顿说：我应该叫你什么好呢？
     哦，是啊，你看你看，失礼失礼。好了，斑鸠。你就叫我斑鸠吧。
     金文突然笑了，用手捂着鼻子说，你是不是太个人英雄主义呀。
     斑鸠说，大势所趋。
     金文说，你写的那首诗不算不算数？
     哦，是不是，那首——
     山里住着一只斑鸠
     独自在月夜里痛心疾首
     缠绵地歌唱
     山外高楼
     几回醉、几回休
     试问君知否……
     ——是啊，是啊，就是那一只斑鸠。山外高楼。几回醉、几回休……
     山里住着一只斑鸠
     看过了春花看过了秋收
     沉默于舞蹈
     水府深幽
     几回醉、几回休
     人在天尽头
     ——是啊，是啊，人在天尽头……水尽天不尽，人在天尽头……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唉，是吧，信什么时候能到呢？
     不光是信吧？
     你指的是什么呀？
     另一只斑鸠！

月兔

. ......山外高楼
     几回醉、几回休
     试问君知否……
     ——是啊，是啊，就是那一只斑鸠。山外高楼。几回醉、几回休……
......人在天尽头……水尽天不尽，人在天尽头……继续期待....

倦。

秋水斑竹好文采
学习
继续期待

玉琮

像散文诗一样的文章，文字功夫了得。

秋水

二十八、医学报告
     你激动得语无伦次。太好了，太好了……
     他将发套取下来认真地擦了擦上面的汗，感叹：大医院就是大医院！
     你盯着放在桌上的医学报告出了神，一张热敏纸居然卜定了他的未来，那些排列规整长短交错极像诗歌的英文与阿拉伯数字很快地将他从入颓丧中挽救了回来。你和他其实并不明白那些符号能释放出什么具体的信息，在热敏纸小票的左下方一枚红彤彤的方章——正常——惊现了神奇，体现出了现代医学的伟大。
     医生说，一切都是焦虑捣的鬼。
     一切都是焦虑捣的鬼？！为什么呢？
     你不解地盯着他，弄不清什么样的焦虑能对他造成如此巨大影响？
     他起身走进卧室轻轻地关上门，重重的倒在床上，抱着枕头来回翻滚喜极而泣。
     你呆呆地坐在客厅里，在他关上门的一瞬间你忽然感到从此你的生活将失去方向。你起身走进厨房，决定要把晚餐做成与他共享的最后的晚餐。你卖力地挥刀砍肉，冰渣与肉汁迸溅一地。他轻轻地走过来，冲你爽朗地大笑。你一惊。刀从你的手中滑落。你回过身来，大叫：死鬼！
     鬼是不会死的。
     他弯腰捡起菜刀，将你扶向一边，几下就把肉砍开了，很快乌紫乌紫的鸡胸脯被砍成了几瓣，最终变成了鸡块。你简直不相信他能这么麻利地操作烹饪工具。
     晚餐过后，你认真地煮了一壶咖啡。他接过冒着热气的黑褐色的咖啡玩笑道：这可是资本主义的玩意儿啊，要不得！
     你抿嘴笑笑。
     他放松地靠在沙发上摇了摇头，唉，这一折腾，我真变成丑鬼了！
     你轻轻的呷了一口咖啡，将考究的不锈钢汤匙捏在手里不停地辗转。他将头转向你问，是不是？
     你抿嘴笑笑。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我。你……嗯……嗨，话到嘴边却想不起来了。
     哈，太激动啊！
     嗯，可能吧！
     哈，怎么这么勉强啊？
     不知道！
     为什么呢？我觉得你应该高兴才对！
     是啊，是应该高兴。
     真的，我觉得金文是一个预言家，你记得不？我们走的时候她是怎么说的——你会没事的！你说她是不是预言家呢？
     你怔怔地看着他，小声说，是不是现在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呢？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顿了顿说，这么多年，为什么你还不放过她呢？
     是啊，你为什么还放不下她呢？！
     他的脸涨红了，将咖啡杯重重地放在桌上，一字一顿地说，你，太过份？！
     你抿嘴笑笑。
     他站起身来，在客厅里走了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说，真的，你不了解她！你太不了解她！！
     当然！
     你！唉……你说走就走了，那年你说走就走了。如果。她，是，我承认她安慰过我，可是你想想，如果她不安慰我，谁会来安慰我呢？
     你起身爬上楼梯冲进卧室，紧紧关上门，泪如泉涌……

秋水

二十九、牡丹鹦鹉
     窗外是黑乎乎的林子，生活在远离城市喧嚣的丛林里，是这一代人的梦想，因为林子很难正常的在城市边缘生存下来。而你实实在在的生活在这样一片林子里，在别人眼中显示出了你的尊贵。
     星罗在林子里风格一致的小木屋里住着的人，做的梦仿佛也是一致的。
     确定这样一个论调绝非偶然，当周周将牡丹鹦鹉送回时，他惊讶的发现与爱情有关的事物随时都会影响到小木屋里女主人们的生活和心情。周周将装有牡丹鹦鹉的笼子挂在后花园里的腊梅花树上，然后郑重地说：这玩意我可养不了！
    你伸头冲着鸟笼发呆。
    绿色的羽毛，头顶泛着橘红，像虎爪一样锐利有力的红色喙长在这么小巧的鸟的身上实在是一件十分稀罕的事。你不觉得这与别的鸟有什么不同。他看着鹦鹉不可思议的笑——有什么鸟会有鹦鹉丑呢？
    周周说，大爷，你饶了我吧，世界完全被你们弄颠倒了。
    他嘿嘿笑，怀疑周周就是所谓的新新人类。
    你格格笑，周周，你说什么呀？不能见了男人就叫大爷吧！
    周周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你看见鹦鹉在笼子里吓了一跳，周周的笑声很有穿透力，几乎可以改变以往对银钤般的笑声的定义。周周那么一笑，直接从三十岁回到了十八岁，天真、烂漫，无拘无束，甚至能让人想到周周穿过林子便会一路轻风一路笑语，裙裾与长发更彰显了周周的悠然自得。周周在任何一株植物前面停下对植物而言都是一种荣幸。
    这种假设使他相信与周周的相遇可以解释为艳遇。他默默地坐在一边，取下发套一个劲的往泛着油光的秃头上涂抹生姜。周周眯缝着眼睛看着他卖力地在头上画着弧线。
    你突然站了起来，冲进后花园，仔细地数数鹦鹉，大嚷起来：美女，怎么少了一只？
    周周说，你问鹦鹉吧，这小子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姐，你都想像不到他会有多残忍。
    牡丹鹦鹉会咬架？你不信周周讲的是事实。
    周周说，姐，我也不信，但你说一个笼子里装着两只鸟，而一个的头没了。那会是谁干的呢？
    猫或者……
    如果是猫，那会不会把整只都吃掉？
    嗯……
    周周说，这小子有了新欢！林子里有很多鹦鹉，一天我刚在笼子里放完饲料，就飞来了一只，停在笼子外面。从那一天起，这小子再没对笼子里的另一只鹦鹉有过好脸色，经常咬架，唉，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秋水

三十、保姆日记
     你不相信周周会做出这么恐怖的事情。当周周轻手轻脚的将没了头的鹦鹉的尸体从冰箱里取出来放在你的面前，你吓得躲在了桌子的一角，拼命的团缩身体，把身体上每一个能发出声音的部件都控制了起来。周周说，喽，你看，好端端的一只鹦鹉，被那小子搞成了这样一副德行。简直就是枭首！
     不可能！
     周周说，一切皆有可能！
     天啊，你长叹了一声。
     保姆素素一脸嘲讽的站在一旁。
     周周说，我们家的阿姨亲眼看见她是被她的老公生生的啄死的，这一点都不夸张！
     怎么可能呢？
     素素说，等等！素素取来一本日记，翻开，推到你眼前：
     2010、2、14/多云/情人节（正月初一）
     先生吩咐……办好。周。花。保密。
     鹦鹉又飞来了，隔着笼子和绿宝宝咬嘴，红宝宝气得只翻白眼圈。周取的名没错，媚宝宝。
     我说她可能想当二奶（Z nuhappy，notice)！
     2010、2、15/多云/正月初二
     周猜测得没错，媚宝宝铁了心要当第三者。
     周说这种鹦鹉叫爱情鸟——我看不像，经不起诱惑。红宝宝和绿宝宝打起来了。绿宝宝几下就把红宝宝头顶的毛啄秃了，红宝宝吓得躲在一边瑟瑟发抖。
     2010、2、18/多云转晴/正月初五
     红宝宝和绿宝宝彻底闹僵了。媚宝宝简直把红宝宝当空气。
     红宝宝跳起来与绿宝宝撕咬。绿宝宝机敏得像蛇，嘶嘶两下就把红宝宝头盖骨咬碎了。红宝宝死死的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绿宝宝疯狂地啄，一会儿红宝宝的头就被绿宝宝生吞了，连一根毛都没留下。
     媚宝宝眼睁睁地看着绿宝宝将红宝宝残忍的杀害……恐怖！
     周。用保护膜将红宝宝裹好，收进了冰箱。
    …………
    保姆收起日记，无不嘲讽地说，我们对鹦鹉根本不了解。爱情只是一种传说。
    你认为素素是哲学家。
    周周说，人家本来学哲学，寒假打零工。

秋水

三十一、寂静的夜
      牡丹鹦鹉制造的命案，被肯定为情杀。人们讴歌多年的爱情题材，素素仅用几行小字便将它彻底颠覆。你静静的坐在窗前沉默地看着黑乎乎的林子。他满怀信心地往光秃秃的头上涂抹生姜，希望明天或者来年头发能像春草一样疯长出来。你问他为什么不关心鹦鹉杀死伴侣事件。他笑着说，因为他不是鹦鹉。你白了他一眼，想不到他是个冷血。如果有一天我被人杀了呢？他问，你会不会认为那个人一定会是我呢？你没了言语，像梅花树上的花骨朵一样不声不响的吊在半空中。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原来他是不是这样的呀？
     你看着窗外黑乎乎的林子，这片林子从来没有今晚这么寂静。你能清楚的听到藏在土里的甲虫打鼾的声音。你让他听。他摇摇头，生姜辛辣的味道在空气中散布开来。你屏住呼吸，他放在膝盖上的发套宛如一条毫无生气的哈巴狗恹恹欲睡，突然感到恐惧，没有什么东西比发套让你更害怕。
     他将发套戴在了头上，两鬓卷曲，俨然刻板威严的英国大律师。他走过来弯腰给你沏上一杯热茶，你定定地坐在凳子上，唯恐他会伸出手指来戮你的鼻子。生姜的味道立刻在你身上起了作用，你用手捂着嘴打了一个喷嚏。小木屋里每一片阴影醮饱了生姜的气息，如同幽暗的古墓，所有都在腐败。
     他问你有没有读过《聊斋》。
     你打了一个寒战，摇了摇头。他说，电影你总该看过——画皮——多么漂亮的一个人，摘掉面具，倒把人吓成了鬼。你不能埋怨素素。
     你紧紧地捧住茶杯，不停地打着寒战。你的每一个毛孔里都装上了炸药，任何震动都会使你彻底崩溃。他轻轻地呷了一口茶，你听见他咕咚一声将茶水吞了下去。他说，你不能埋怨素素。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是虚构的，只为寄托美好的希望。为自已找一个出口。金文写诗，她只有在写诗的时候才能找到出口，否则她会闷死。我一直都没找到自己的出口，你也一样。你为了一只鹦鹉咬死另一只鹦鹉而感伤，但你却不曾想到，我曾经就是那只被喙得死去活来的鹦鹉。金文，我又提到了金文，她的诗写得多么无奈啊——
      生过一回
      死过一回
      洗净你双脚的河流
      还像滑过你脚踝时一样清澈
      我愿沦为河里的一只鱼
      守着曾经抚摸过你双脚的水草
      伏在浅湾的卵石
      像一座座袖珍的坟墓
      你是唯一的一块墓牌
      ……

秋水

三十二、春意阑珊
      金文安静的生活彻底乱了。婚姻逼着她想要太多的东西——名声、财富、儿子、事业——事至今日她却一样也没有。原来她能依靠写诗来打发那些无聊的时光，可是诗现在给了她很多苦恼，假设不写苦恼，她就写不出任何文字。诗，是用来解释苦恼，或者说诗对于她来说就是来溶化她的苦恼的。可是她却在这个泥沼中越陷越深，以至于她默认了她男人的想法。多么可怕！？她决心要抓住本应该属于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也不能相信金文讲的都是事实，但金文拿出了一本病历，证明这是千真万确的。
      金文说，我事实上是一个寡妇。
      他答不上话。
      金文说，从十几层楼上掉下来，没死算是捡了条命。
      他赞同地点点头。
      金文说，我不是水性杨花的人，可我也不是铁打的……
      他点点头，小声说，你想过没有，谁会原谅你呢？
      金文叹了口气说，算了不谈这些。
      他说，如果仅仅只是想要个孩子，完全可以采取人工受孕。
      金文说，可是，钱呢？他从楼上摔下来，虽然捡了一条命，可那命也是用钱换来的。
      是啊！
      你知道吗，一天一万多，半个月下来小包工头破产了。救命要紧，东挪西借，当时那情形急得恨不能把自己卖掉。三个月下来，人治好了，欠了一屁股债。
      嗯，当时你写过一首诗对吗？
      你还记得？
      嗯……
      “你被洁白的纱布包裹
        如同珍藏在玻璃缸里的木乃伊
        你和我交流的声音只有呼吸
        你像英雄走进城市
        像英雄倒在工地
        你用呼吸证明你的坚强
        谁会相信英雄这样狼狈
        你像一个回家的人
        睡得如此安静
        梦见高楼要用鲜血作为涂料”
     金文紧紧的抓住茶杯，她在写完那首诗后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寡妇。
     想起这些他再也睡不着了，原来想关心她，身体不允许，现在他应该为她做点什么。他找出纸张，决定给金文写封信。金文实在喜欢这些传统的东西，例如写信，写日记，包括用手洗衣服，更喜欢在深夜点支蜡烛或油灯。她甚至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自酌自饮，然后给他打上一个夜晚电话。他笑笑摇摇头，起笔写了几行：
     金文：
          见信如晤，别来无恙！
          身体彻查，虚惊一场！先前所言“非铁人”事，还望慎重！
          不日回去，详谈……她，或许因为生活环境不同吧，观点时常相左。互相都在努力适应。这一点是必需的。你也应该学会适应。你说呢？
          暂搁……
         
          春好
                                                          大明
                                                       2010.3.31

秋水

三十三、清明
      他要回家扫墓。你突然感到得到了解脱。你一言不发的将他送到机场，他将乘坐带有翅膀的交通工具离开你，而你的心却也像长了翅膀一样变得轻松，自由自在的在空中滑翔。
      他终于走了。你独自坐回到黑乎乎的林子，回到静得像真空一样的小木屋。你打开BLIZZ苹果绿的单独包装的防潮胶管，取出褐色的烟卷，点燃，深深地吸上一口，BLIZZ的口感太好，苹果口味正合你的心情。你松快地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一手举起酒杯，一手夹着烟卷。你不需要任何声音。褐色的烟卷，深红色的葡萄酒，柔和的灯光，一切都摆出一副准备入睡的样子。
      他回去扫墓，你也应该将心里的坟墓彻底的打扫打扫。你不清楚为什么心里会有那么多灰尘，会那么累，似乎从你开始认识他的那一天你都没有轻松过。可你却弄不明白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呢，并且能成为他的初恋。那么你喜欢他，现在，到底是因为怀念初恋还是因为喜欢他呢？你吐出一口烟，你追摸着苹果的味道。一丝苹果的香甜进入鼻孔，你怀疑可能是因为想寻找一种感觉。你到底是想寻找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是不是因为他的你心里总有一个灰色的影子？你绕着那个灰色的影子徘徊了很多年，一直试图闯进灰色的影子的中心，你认为灰色的影子的中心一定有一片能让你冲动的光明。但那灰色的影子却像唐僧的袈裟一样牢不可破，你永远只能像一个观众或者一个朝觐者，静静的站在灰色影子的外围不停的进行一些不切实际的猜想。
      你无法从这种慵懒或者混沌中走出来。你重新倒上一杯张裕解百纳，企图将你进一步软化。你不停的向你的自己的清醒发起进攻。向你的知觉发起挑战。你不知道何时打开了音响，你跟着DC逐渐沉醉：

看窗外的世界 繁华喧闹的夜
孤独身影随风在空中摇摇缀点
秋风萧瑟凛冽 满天飞舞风雪
因为你的出现打破所有的一切

月儿阴晴圆缺照着疲惫黑夜
人来人往拼命追逐未知的一切
穿梭从前的街 感觉如此强烈
你会和我回到那个记忆的年月

我的爱没了解 你在哪一个世界
如果当初没拒绝何苦不辞而别
我若坚定一些不曾将你忽略
再多一些体贴爱是否还会终结
错觉
………………………………
      这是不是错觉？你将红酒喝完了，BLIZZ也抽得一支不剩。你在沙发上醒来，吃惊的发现现在已经是4号凌晨。你怀疑是手表上的日历跳错了。你打开手机上的日历：2010年4月5日。未接来电12个。短信1个。
      “我已到家。2010年4月2日22：12”
       你在沙发上睡了两天？！你打了一个哈欠，依然没有清醒。你拔通他的电话。他接起来就问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你说，没。
       那说好，你说怪不怪，上次我带你去春游，实际是干什么你知道么？
       ……
       实际我是给我自己找块墓地，哈，我暂时用不上了，可也巧，要搞开发，祖坟要迁，原来我选的地方这下就派了用场。
       ……
       信号断了？
       没有！
       你那边咋没声音？
       我在听！
       哦，清明节，你们那边是怎么过的？
       睡沙发！
       什么？
       在家……
       是不是手机掉在车里了？
       没有。
       是不是手机调成了振动？
       不是。
       哦，是不是睡着了？
       嗯……
       哦，今天我碰到金文了，他老公也回来扫墓。
       嗯……
       唉，他老公现在头秃得比我还厉害。
       嗯……
       你是不是困了？
       嗯……没有……
       哦，那好，明天再聊，我先休息，明天还要到单位报到。
       哦，那……
       你说。
       那……你不打算过来了？
       过一阵再说呗！若是两厢情长久，哈，又岂在朝朝暮暮……
       嗯……
       你知道吗，我特别爱听你这个声音，听上去你显得多委屈呀！
       嗯，你先睡吧。扫墓怪累的。我挂了！
       好，再见！

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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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回来啦？

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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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