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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雁雁:街头卖膏药的王一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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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27 07:42: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广东省珠海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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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雁雁:街头卖膏药的王一贴
         2014-10-10 曹雁雁

     我如果跟你说,一洼浅水能养出积年成精的鱼,你一定不相信,自古成精的东西都是在深山或者大川里修炼成的,那浅水怎么可能修炼出来鱼精?我如果跟你说,集贸市场边那些街头跑江湖卖药的就是人精,他们的生命力比很多达官权贵都坚韧,你肯定更笑了,切,那些人,怎么能称得上人精?如果生命力坚韧还会在街头上混吗?

     曹雪芹在《红楼梦》第80回写了一个奇怪的人:王一贴。因为薛蟠的妻子夏金桂特别妒忌,搞得家里乌烟瘴气,所以热心的贾宝玉去咨询王一贴:“可有贴女人的妒病方子没有?”王一贴拍手笑道;“这可罢了。不但说没有方子,就是听也没有听见过。”

     这就不对了,用王一贴自己的话说,他的膏药是“说来话长,其中底细,一言难尽。共药一百二十味,君臣相济,温凉兼用。内则调元补气,养荣卫,开胃口,宁神定魄,去寒去暑,化食化痰;外则和血脉,舒筋络,去死生新,去风散毒。其效如神,贴过便知。” 当然了,人家也没忘了跟贾宝玉再补充一句“百病千灾,无不立效。若不见效,哥儿只管揪着胡子打我这老脸,拆我这庙如何?”

     这么厉害的王一贴竟然没有“疗妒方”,宝玉笑道:“那这样,你还算不得什么。”王一贴道:“贴妒的膏药没有,倒有一种汤药或者可医,只是慢些儿,不能立竿见影的效验。”

     于是乎,千古未曾有过的“疗妒”好方热辣出炉:“用极好的秋梨一个,二钱冰糖,一钱陈皮,水三碗,梨熟为度,每日清早吃这么一个梨,吃来吃去就好了。”

     宝玉道:“这也不值什么,只怕未必见效。”王一贴道,“一剂不效吃十剂,今日不效明日再吃,今年不效吃到明年。横竖这三味药都是润肺开胃不伤人的,甜丝丝的,又止咳嗽,又好吃。吃过一百岁,人横竖是要死的,死了还妒什么!那时就见效了。”

     说着,宝玉、焙茗都大笑不止,骂:“油嘴的牛头!”王一贴道:“不过是闲着解午盹罢了,有什么关系?说笑了你们,就值钱。告诉你们说,连我的膏药也是假的!我有真药,我还吃了做神仙呢,有真的跑到这里来混!”

     我每看到这一篇章时,都会想起我一个女友,她比我小九岁,但有极厉害的道行。几年前,她曾问我:“姐姐,你用你的第一感觉告诉我,你是愿意做一朵娇艳的花,还是一颗普通的野草?”我当时想都没想,就说:“肯定愿意做一朵娇艳的花啊,你不想吗?”她说:“我只想做一颗大自然里不引人注目的野草。”我问为什么,她说,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几年过去了,我才明白她拥有和王一贴同样的智慧。

     江湖卖药的虽然地位低下,但他们有一个本事,那就是营生的能力,什么场合需要,他们就会相应变换自己的角色,比如这个王一贴。人家有法事,他穿上专门的衣服就开始念佛,法事做完,他脱了衣服换上平常服装会到街边卖药,打上密方牟利,只要别人有一点点身体上的不舒服,王一贴的药就可以对症。千百年来,王一贴的那套广告词没有变样,听到的人却囊括了N个朝代。

     只要有常识,你就会知道那些广告是假的,但你和他们一交锋,你就上当了,他们的话会把你引得在他们多年修成的道上转。王一贴说,如果没有效,你们可以揪我的胡子、拆我的庙。你也知道,没有人去揪他的胡子,也没有人去拆他的庙。上千年来,他们就在集贸市场边有滋有味地活着,什么时候都可以活着,什么样的时代都可以谋生,迎春会被逼死,尤二姐会被害死,晴雯心高气傲会被撵出大观园病死,可王一贴会像蟑螂一样活着。

     我常常在想,为什么会在第80回出现这么一个奇怪的王一贴?贾宝玉在家族繁盛的时候,是不可能接触到王一贴这样人的,只有曹雪芹在北京香山最底层卖风筝,和这些人混在一起的时候,只有在人群里变成王一贴了,才会看到王一贴,才真正知道了什么叫生命。那个时候,你看不出来他曾经有过的高贵,高雅、俊秀都没有了,那个怀抱那么多美好愿望的富贵公子,一个伟大的文豪在落难当中,通过王一贴的“疗妒方”领悟到了生而为人的两个哲学。一,“疗妒方”名字不文雅,但配方简单,哲学不就是大道至简吗?“疗妒方”的哲学不是药,而是一种领悟,人生不过就是如此,哪里那么不得了?二,开这个方子的王一贴也是一个哲学,柔则生,弱者存。

     这是生命中另一种力量,这也是另外一种人生。一座破庙,绝不会因为荒凉就失了宏伟之气,一定会有沉浸了多年来的东西,一个跑江湖的也一样,水浅不代表他没有水平,不代表他不能成精。曹雪芹领悟到混迹于民间里的能游刃有余生存下来的人,就是生命力。整部《红楼梦》从头至尾无不在表达他的这层意思。高贵的王熙凤从没把低微的刘姥姥放在眼里,但救赎她女儿巧姐的是刘姥姥,贾母跟刘姥姥说,你比我大那么多,但你身体这么硬朗,牙齿这么好,我老了一点用也没有。是的,满桌山珍海味,你得有一口好牙,家有万贯家财,你得有一个好身体和一个母慈子孝、传承和睦的家。

     真的先知往往就在最卑微的人群里,被猪油蒙了心的人,是看不出来的。如同《红楼梦》里的跛脚道士和癞头和尚,他们三言两语道破人生智慧,可以救赎、可以救命,他们才是生命真正的先知,才会唱“好了歌”。曹雪芹看到了,所以他笑了,他笑了,所以把它写进了小说里。膏药都是假的,妒忌是没有意义的,人生不过就是一场过程,不要瞧不起谁谁谁,不要妒忌谁谁谁,心存敬畏之心,该当英雄的去当英雄,不能当英雄的就好好活着为英雄鼓掌。不管你多高多低,多富多穷,在历史长河面前,一切都是卑微渺小的。你再高,落难时没准连王一贴的生存能力都不如,你再低,也是和达官贵人一样三餐一宿。

     你一定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没关系,有一天,你会明白,如同我刚开始也不明白我那道行深厚的好友妹妹愿做野草的智慧一样,如果你真正领悟到了,就会对我们生命的每一刻充满了感激。如同王一贴说“疗妒方”一样,曹雪芹是借王一贴的话提醒我们,他写《红楼梦》不过是帮大家消解领悟,生命的要义不是在诗书里,而是在生命的经验当中,让我们走到现实人生里去看看生活本身,如果看到市井人生的生存和人性能开怀一笑,就已是值钱了。

     人生里能有几个让人开怀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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