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八伯，那个倔老头！

浮生绘毕繁华卷

我八伯，那个倔老头！

    我八伯叫刘凤亭，是我四爷的儿子，在世的时候街上大人小孩几乎一口同音的都喊他刘八，常说那老头大脑不正经，不务正业。起初，我也相信过，只是后来，随着我对那老头越来越深的了解，也就慢慢的对街坊邻里的这句话有所怀疑了。 　　

    八伯是旧知识分子，年青时家道殷实，他被我四爷送到开封上学，据父亲说八伯在学校天资聪明，成绩优秀，参加了国民党的三青团，毕业后在一家报馆当记者，因为给国民党CC派的外围组织“远东新闻社”写过几篇文章，解放后在镇压反革命运动中被羁押，因反革命罪被判刑五年。释放后被遣送回到老家，戴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交给贫下中农“监督改造”。

    八伯自持清高，沉默寡言，生前，没有亲朋好友，死后，沒有送行队伍。见人说脏话他斥之为“蠢流” ，见人过分打扮他斥之为“低俗” ，见地方土干部吹牛显摆他斥之为“无知” ，见造反派造反他斥之为“狂燥”， 总是与人不和，与众不同。

    “夫妻好比同林鸟，大难来了各处飞” 。八伯在开封时曾与一个姓周的女同学结婚，感情甚浓，八伯被捕后迫于形势他们离了婚。女同学毕业时恰逢解放，便投身革命当干部，于是就孔雀东南飞，后来官居县地级却不忘旧情，每月按时给八伯汇生活费，就是不来往，不来信，直至八伯寿终。八伯也对她忠诚，终身不娶。

    八伯生活简洁，爱干净，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得体文雅，虽然属城镇户口但因历史问题一辈子沒工作，闲居家中，还不会干农活。

    那时我小，那老头就住在街西头，屋子里有很多书，还有一把破二胡，高兴了就拉一把什么“空山鸟语”，“ 步步高”的，我听不懂，街坊邻居也不懂，甚至嫌吵，厌烦他，说刘八有神经病。

    旧日乡下小街的后面都有院子，饥荒的年代大家都种菜，那老头长年没菜吃却偏爱种花。他种的花品种繁多，在我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是桂花，芍药和石榴树。

    文革时大队干部召开斗争历史反革命大会，批斗他。

    问：“为啥给国民党反动派卖命？”

    答：“为了生存。”

    问：“为什么大家呼毛主席万岁口号时你不举手？”

    答：“举手也沒用，谁也违不过自然法则，秦始皇不是只活了五十三岁么？”

    问：“为什么给地主婆送饭？什么关系？”

    答：“人道主义关系，她孩子快饿死了，我不能见死不救。”

    问：“你是不是国民党的残渣余孽，人民的寄生虫？”

    答：“我沒吃你们的。”

    问：“为什么不老实，拒绝写检查？”
    答：“写检查，老师沒教过，我不会。”　　

    后来老头见人就更不说话了。但他却爱两种人，一是文化人特别是知识女性，二是孩子特别是穷人家的孩子，凡这两种人去了他家，他就打开话匣子，海阔天空的谈古论今，异常高兴。我常常去他家玩耍，等不及开花，我就在比我还高的芍药前转悠，边看边问：“八伯，咋还不开花呢？”“宝贝，这就快了，别慌，再等几天。”他笑着说。 　　  

    那老头还真没骗我，过不了几天，先是花蕾，接着就是花朵，真的开了！开始很小，慢慢地我的小手就捂不住了。好几朵大红的花摆在那了，好看着呢。每天，我都要在芍药花下转悠几个来回。那老头则坐在小桌旁喝茶，一边看看我一边看看芍药，不一会儿就喜上眉梢了。有时，他就指着我对邻居说：“在我的眼里，这孩子天真活泼，比这几株芍药，玫瑰烂漫的多了。”这孩子自然指的就是我了，这话我信。他经常买东西给我吃，有一次我在上学的路上摔了一跤，鼻子磕破了淌了很多血，他揹着我到诊所治疗，尔后又揹我送到学校。闲情逸致时他教我学写毛笔字和背诵唐诗宋词，因为他没有子女，在他心里，我就是他的儿子。 　　

    那棵石榴树就在紧挨着芍药，玫瑰的北边些，它们可谓是比邻而居了。还没等芍药凋零石榴花就开了，虽然花朵小，但自上而下，密密麻麻，红红火火。在我的记忆里，那棵石榴树的蓬勃生长与那老头的精心呵护密切相关。每年的夏天，他留我吃饭，我们一老一小的就坐在石榴树下的阴凉处，偶有红红的花瓣或绿绿的叶子飘落在小桌上、饭碗里…… 　　

    秋天，石榴就熟了。有天下午，那老头就留下我与他一起摘石榴。摘完了，满满两大筐，老头便将石榴挨家挨户地全部送给孩子们，不用说当然也少不了我的一份。树稍上总有够不到的地方，见我还在踮着脚用竹竿勾，他就说：“够不着的就算了，留着吧，点缀院子景色挺好看的。” 　　

    直至一九六九年夏天，那老头得了胃癌，郁郁寡欢，终至死去。在后来的几年里，他的房子被别人占有，新主人嫌那两棵桂花，石榴树遮荫，就砍去了一大半的枝杈。谁知，自那以后，那桂花和石榴树竟然一年不如一年，几年后就死掉了。惋惜之余，我想，如果那老头还活着，他是绝对不允许别人那么做的。不能说他爱石榴树胜过了生命，只是我觉得他的志趣就在于那些花花草草。或许他的前世就有着异于他人的情趣，只是命薄，偏让他生在那个时代和环境里，有什么法子呢？但他总是对这些花花草草有着无法割舍的情缘，所以，一得空闲，他就醉心于此，而在外人看来，自然是不务正业了。

    八伯已经去世多年了，他生不逢时。现在人的日子过好了，他却撒手人寰。而今，每到栽花植树的时候就有人提起他，说他对栽花养草有专长，但是街坊邻里的老人们还是说他不务正业，枉费念那么多年的书，一事无成。听着这些话，我的心总是不好受，内心里为他不平，为他默默地祷告，愿他在另一个世界里安身立命。现在，他的院子早已是人去物非，看看当年芍药，桂花和石榴树曾经生长过的地方，仿佛我那可怜的八伯就在我的眼前……

    历史钩沉，“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踩着泥泞路前行

每个人有不一样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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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绘毕繁华卷

醉挽清风 发表于 2020-9-8 10:38
文章把八伯的倔强写得很丰富，将一个旧时代岀生的知识分子的喜怒哀乐描述得有血有肉，淋漓尽致且活龙活现。 ...

谢谢雅评。

浮生绘毕繁华卷

踩着泥泞路前行 发表于 2020-9-8 18:05
每个人有不一样的价值！

谢谢雅评。

浮生绘毕繁华卷

公务员 发表于 2020-9-9 07:16
将一个旧时代岀生的知识分子的喜怒哀乐描述得有血有肉，淋漓尽致。

谢谢雅评。

道上人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老警察

总感觉意犹未尽，结尾急躁了一点点。

老烟枪

把人物刻画的有血有肉。

风采依然

寥寥数语，将一个旧时代的知识分子有血有肉，有骨气，有性格的八伯写活了。

浮生绘毕繁华卷

一村之长 发表于 2020-9-9 07:39

谢谢雅评。

浮生绘毕繁华卷

箭在弦上 发表于 2020-9-9 07:47
好文，欣赏了。

谢谢雅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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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荒者 发表于 2020-9-9 07:52
千千历史万般人物。

谢谢雅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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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上人 发表于 2020-9-9 07:56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谢谢雅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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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警察 发表于 2020-9-9 08:28
总感觉意犹未尽，结尾急躁了一点点。

有道理，我也琢磨岀来了，谢谢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