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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安全员李少军 于 2016-4-8 12:57 编辑
兰草妹，我忘不了你 李少军 引子-------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发表了一篇小说，兴奋地去告诉在县里任职的大姑，她在办公室的书柜里找出三个笔记本送给我，说这是她在农村工作时候的所见所闻。当时我年轻都是追求新潮，回来以后就放在书柜里没看。前几天听说大姑病重住院了，我才想起笔记本。 这篇作品就来自这三个笔记本的内容，按说作者也应该是大姑，我只不过是把里面的内容稍加整理，把一些精彩的片段挑出来组合，仅此而已。 一 国庆节前夕，我收到了兰草的一封信； 李英姐； 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喜事，我要在国庆节那天结婚啦，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因为你现在是副县长了，工作忙，走不开。可是你以前答应过，我结婚你要给我做伴娘，到我男人家喝喜酒的。 想起两年前要不是遇上你，我不知道啥样了，李英姐来吧！你可不要忘了我呀？我现在感觉你比我未婚男人还亲呢…… 看到这里我差点失声笑起来，但心里又感到一阵阵心酸，看到这歪歪斜斜的字，我仿佛又看到了兰草肩上的那担湿柴，仿佛又听到了她那凄婉的哭声…… 前年夏初，位于鄂豫皖三省交界的豫南县遭遇了建国以来最大的暴雨，暴雨导致全县十二个乡镇受灾，其中南部山区三个乡镇还发生了泥石流，许多房屋倒塌、桥梁、道路中断。两座水库的水位达到了极限。县委书记石华连夜召开紧急会议，传达了省委及省防总对豫南县的重要指示。县政府还连夜成立了抗洪救灾领导小组，我作为县人大代表参加了豫南县救灾工作组，成了其中的一员。根据工作组陈其佩主任的安排，我被派到南部的竹园乡伏山村统计灾情并开展灾后重建工作。 由于山水冲毁了道路，通讯设施也毁了。我只好骑上自行车，带上行李向南部山区爬去。 我边走边问，太阳快下山的时候，爬上一座山梁，累的气喘吁吁。我停下来休息看夕阳。 时值春末夏初，远处的青山，碧绿的麦苗，白亮亮的瀑布和不知名的小花儿，构成了一幅青山绿水画。我正在欣赏这幅画，突然在身后传来了一阵歌声; 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 我回头一看，只见从山道上下来一个担柴的姑娘，这姑娘大约十八、九岁左右，修长丰满的身材，上身穿红色的确凉褂子，下身穿棕色裤子，一双露脚趾头的布鞋，显得纯朴而又健美。当她发现我在看她的时候歌声也停止了。 我赶紧迎上去亲切的问；小妹妹伏山村部还有多么远？ “快到了，你看”她放下担子用手往前面的一片黑瓦房指去。接着又说； “我家就住在村部附近东面，你和我一块走吧”。 我这才发现，这个姑娘长着一头墨玉般的秀发，上面还扎一条白手绢，鹅蛋型白嫩嫩的左脸盘下边长着一个黑痣，大而明亮的的眼睛在我身上扫来扫去，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说； “你不是本地人，走亲戚吗，是谁家”？ “我不是本地人，也不是走亲戚，是来安家落户的”。我开玩笑说。 “安家落户，现在又不兴知青，就是落户也找一个好地方呀？我们这里是灾区，穷得出名的山沟，村里姑娘都往外嫁”…… 她把手往对面山的瀑布一指说； “你看这山水十天八天还下不完，我家的麦地和菜园都没有了，怕是要讨饭了”。 我说；“不会讨饭，政府一定会帮助你们渡过难关的”。 “你是上面来的干部吧，大嫂子，你姓啥，我给你送到村委会”？她一下子看到了我背包上面团县委字样。 “谢谢你啊”。我笑着说；你可别叫我大嫂子，我和你一样，也是一个大姑娘家”。接着我又说； “我叫李英，叫我李姐好啦，你叫什么？” 她脸儿一红；“我叫兰草，村子里都这样叫我，我习惯了”。 我说；“这个名字好啊，兰草和映山红一起开，我最爱兰草花的幽香，每年的春天我买好多插在花瓶里”。 “兰草虽然好，可兰草生长的地方很穷，我也很苦，一家三口，两个哥哥和我都能吃。都没有成家，他两个早就想找女人了。还要赚钱，我们平时菜舍不得吃，卖钱存钱给哥哥娶嫂子用，你看我连鞋舍不得买，如今山水冲毁了麦地，菜园，更没有了收入。现在两个哥哥都抗洪去了，我不能闲着啊，想砍柴换盐钱，李同志，这山沟里那年月才能吃饱穿暖呀………” 她说得很平静，好比晶莹的雪花一片一片轻轻地往下落。我心里一阵酸，拉着她的手。 她强迫笑了笑说；“李姐，我不是叫穷，山区都是这样，有人怕说穷，我不怕说，是穷瞒不住”。 此时，一股隐隐的酸楚侵袭着我的心，我从提包里拿出一双青年鞋给她说；“试试，合脚不？看你这双鞋真是成了济公的鞋了”。 她把头摇一摇说；“这不行，我刚才只是随便说说，不要，坚决不要”。 我有点生气了；“你要是这样见外，我就不和你一块走了，你就当我是你的姐姐”。 她一下子伏在我肩膀上，好一会才抬起头微笑着说；好，我穿！ 我们来到溪流旁，在一块大青石板上洗了脚，换上鞋，不大不小，就好像专给她买的样。她眼里含着泪花，高兴地站起来孩子似的扭一扭，踏一踏，连说三个“真好”。 我又掏出一条红彩条说；过来，我给你打扮打扮。 我把她按在青石板上，她依偎在我怀里，我用手指给她梳头，她咯咯的笑着，我也笑着。不一会我们倒像是亲姐妹似的，几个小鸟在树上叽叽咋咋唱着它们的歌，蝴蝶儿在我们面前翩翩起舞。我细心地给她梳头，摘去了她发间的毛草儿、砂粒。把鲜亮的红条子扎在她头上，我又在旁边采了朵不知名的蓝色的野花悄悄地插在红条边，他在水影里看到了站起来，把白嫩嫩的脸贴在我的脸上。 二 到了伏山村的第二天晚上，我听取了村干部汇报排水抢种的情况。我也传达了县政府对他们的救济和扶持说明。大家用欣喜的眼睛看着我，把我当成救星。我说；救济是有限的，钱、粮食、棉衣是有一些，但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我们要治山治水，发展副业，县委有决心帮助大家脱贫致富,我还是听听大家的意见吧? 这时候村长带头发言，大家热烈的讨论起来…… 散会后的小半夜，月亮从东山升起来，我独自在村部附近走走。伏山渐渐的睡去了，我看到了乱七八糟的破瓦房，和暴雨冲毁的菜园里的辣椒颗子、菜根。我仿佛看到了七十年代农民碗里的红薯块子，想起了粗皮瘦肉的猪娃和小狗，在地上抢着人嘴里吐出的红薯皮的情景。感觉有一种苦涩的味道涌上心头。 我来到我的住处------靠近村部的一间屋，原来是一个老师的寝室。我掏出钥匙正在开门，突然一个人在后面轻轻地蒙住我的脸，我吓死了，那人咯咯的笑起来，原来是兰草，鬼女子。 我进门开了灯，斜了她一眼，发现她脸上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悦，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快乐。我说；兰草你咋怎么高兴？ “你给的呗”她说。 我有点不解了，她又说；你今天晚上在会上说县里有我们村的救济款和你传达了县里治山治水的方针后，大家喜上天了，再不发愁过冬了，我呀见人就夸你，你说我给你带什么了？ 说着她从裤腰里掏出几个桃子放在桌子上说；这是我家院子里长的，今年总是下雨，有的上了斑点，不多甜，你尝尝？ 我心里甜滋滋的说；谢谢你。 她环顾了一下房间说；“李姐，你是城里人，在乡下习惯吗，一个人在这里怕吗”？ 我笑着说；我也是在农村长大的，很习惯，就是有点孤独。也有点怕，你刚才真是把我吓坏了。 她好像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喃喃的说；你要是不嫌弃，我想跟你睡。 “好啊，欢迎，欢迎”。我高兴地说。 “不过，我睡觉不老实，好翻身”。 “没事，床宽”。我笑哈哈的说，她也笑了。 我们洗了澡，很快熄灯上床了，可我有一个换新床睡不好的习惯，她好像也没有睡，不过很体贴我，不和我说话，还拿着扇子给我扇扇。清幽的月光透过槐树的疏枝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墙上的旧课程表上，我终于说话了。 “兰草，你啥学毕业”？ “小学毕业，爸妈死的早，两个哥哥省吃俭用供我上学，我那个时候小不懂事，之后我感觉这个家需要我，大哥今年二十八了，二哥二十六了。什么时候他们能找到女人，这家务……..哎。李姐，你看山沟什么时候能富起来，你不知道，我们这里越穷越找不到女人，就是找到了，女方很要东西，好争个脸面，好对人说，这个地方穷，这家不穷，定亲到结婚，没有五千块不行。我们三年前就开始攒钱了，到现在还不到一半，我有时候背着人偷偷地哭，哥哥看样子是找不到女人了，我呢？总不能一辈子守着哥哥不嫁人呀”？ 我抚摸着她的脸说；“不要急，慢慢来，以后会好起来的”。 他似乎感觉不应该给我带来苦恼，强笑着说；“我这人和别人说话，一说就说到我哥哥，唉，这是我的心病，李姐，以后真的能好起来吗”？ 我“嗯”了一声，她再没有说话。 三 一晃半月过去了，我天天到冲毁的田野里和农民说在一起，想在一处，他们也把我当成自己的亲闺女，兰草更是把我当姐姐待。有一天夜里，我刚刚闭上眼，她突然把嘴凑近我耳边，羞答答的问；你有心上人吗？ 我心里一热，抚摸着他的胳膊说；有啊！ “常写信吗”？她问。 “经常写”。 “那太好了，多幸福”。 听她的语气好像深有体会，我问她；你也有心上人吗？她当时没有回答，之后小声说；你别对外面说，我也有了，才有的，不，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微微一惊，没有想到这穷苦山区的女孩子爱情的花朵开这么早，忙问，他是哪里的? 她翻过身去，吃吃的笑；“我不告诉你，嗯…他姓吴，是吴湾的吴中友。李姐我可谁都没有说，你是城里人，又是干部，思想通，不会笑话我吧”？ 我知道女孩子初恋时候的心情，是多么的激荡、热烈。喜欢把心里的一切都对知友说，可是又怕说，好像出水的芙蓉羞答答的，然而真的向外倾吐，又好像山间的瀑布关挡不住，任凭浪花飞溅，此刻的兰草沉浸在幸福的回忆里。 前年春，我起早赶集卖菜，我担了一挑菜正在路边休息，突然后面来一辆毛驴车，车子上面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拿着鞭子喝斥着从山上下来，那样子一看就让人喜欢，银盘大脸，高高的个子，咋一看好像一个学生，他就是吴中友，去集上拉化肥的。他来的我面前说；叫我一声哥，我把你带上？ 我心里想这个家伙看上去文静，说出来话还风流的，我不知道从那来的勇气说；叫哥就叫哥。他喝住毛驴从车子上跳下来，把我两篮子菜搬上去，我坐在他身后，他把鞭子一扬唱起来；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啊…… 我卖完菜回来的路上，忽然发现路边翻了一张毛驴车，化肥倒在秧田里，那人一身泥巴，在地上揉脚。我一看笑了；大哥你怎么不大胆的往前走了？ 他涨红了脸，眼睛直瞪瞪瞅我，瞅得我心也热了。他猛地转过身，艰难的爬起来，把化肥往车子上面搬。我说；你歇歇，我来搬。 他感激的看看我，我要把他扶着小溪边洗洗，他不肯。我说；瞧你这个脸怎么见人，扶吧？ 他慢慢地抬起胳膊，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肩上，不知道咋地，我浑身一热，心啊，突突地跳，我不说了…… 我说；“不要停啊，正精彩呢”。 兰草用手捂住脸说；你开我什么心？…… 装好了车子我说；“你坐车，我赶车”？他站在哪里不动，我转过身，他来到我面前头低着说；你赶过车子？ “怎么没有赶过？我抬起头，他也抬起头，眼光碰到一起，他的脸发红，他那双眼睛告诉我，他喜欢我。李姐那是多么好的时光呀? 我说；是的，那是最幸福的时刻。 兰草闭一会眼睛，又接着说；不知道咋地，打那以后我晚上睡觉总是想起他，一个月过去了，那天我又去卖菜，在集上我看到他和一个漂亮的姑娘在一起，我心里酸溜溜的想哭，我不想卖菜了，老早就躲在他要经过的竹林里，那天下了大雾，我的衣服都湿了。终于把他等来了，他却是一个人。 我跑出竹林拦住他流眼泪了，他一惊；是你，你怎么啦？ 我说；你装什么蒜?那姑娘是谁？ “早上那个是我三姑，她们去深圳打工，我也要去的”。 听说是他三姑，我高兴得一头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一晃两年了，他经常给我写信，他说他爱我，让我等他。我没有白想，李姐!我给你看看他的信好吗？ 她坐起来，拿过衣服掏出了信，淡淡的月光照着她幸福微笑的脸，她把信放在胸口上，停一下才递给我，我开了灯。 四 连续几天，我统计着伏山村的受灾情况，计划着救济的项目，县里的棉衣、粮食等都到了乡政府。今天我带着伏山村乡亲们去乡政府领取救灾物资。 我和兰草起床很早，她欢快地踏着露水到山沟里采来一大把野花，挂在毛驴背上，还向我扮个鬼脸。她咯咯的笑着，脸上飞起了红晕，她把头靠在我肩膀说；大哥今天特别高兴，过去几年逢上救济，上面说多少，下面摸不着。如今李同志来我们村是办实事的，要是能扶持我们发展各项副业生产，就会增加收入，娶嫂子也就快了。他还向我和二哥宣布一个秘密，半年前他和孙湾的一个叫孙开云的姑娘好上啦，他还把孙开云的照片拿给我们看了，那姑娘二十五了，十里八乡的美人儿，田里，家里都是一把好手。我大哥你也是看过的，他们两个是天生的一对。 半年前，大哥在丰集修水库，她也去修水库，他们在劳动中结下的情义。可是孙开云的父母不愿意，说我大哥是不错就是家穷，孙开云在父母面前哭过，闹过。也在竹林里向我大哥流过泪，要他咬牙多吃苦，挣钱把她带过来。 李姐，这一下好了，有你这样的干部下乡，又给物资，又给技术，我们伏山不是生的就是穷根，不愁富不起来。 我重重的点点头，深感这山区人的坚韧和顽强。我们的人民是多么好的人民，贫困和灾难包围着他们，就像战争年代敌人包围着他们。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我们怎样带领他们去突围呢？ 于是我鼓励她说；你放心吧，孙开云会到你家的，你也会到吴家的。 十点，我们的车子到了乡政府。 这时候有一个文书要我到办公室去一下，进了办公室我一眼就看到了我们工作组的陈其佩主任，对面坐的是竹园乡党委书记孙宝国。陈主任指着一张椅子让我坐下说；小李啊，你把伏山的灾情材料写的很仔细，你辛苦了…… 我沉静地笑了笑说；都是我应该做的。 孙书记说；“小李啊，我们原来计划分配到伏山的粮食、化肥、钱、棉衣等，现在准备发放一半下去，你想想，救灾扶贫是一项长期的工作，市里、县里领导经常下来检查，我们不把乡政府的食堂、客厅、宾馆装修一下怎么能行”？ 我说；孙书记，我们是人民的代表，是救灾扶贫的，怎么能把救灾的钱用在享受上面？” “这是我和你们陈主任商量决定的，你年轻，工作经验少，你不能看农民现在的困难，过去几年也是这样，他们还不是照样挺过来了吗”？孙书记说。 我憋不住了，激动的说；“孙书记，我承认自己缺乏工作经验，可是农民要吃饭，穿衣，生孩子。他们现在的处境你是知道的。在他们处于饥寒交迫的时候是多么需要得到党和政府的温暖，如果我们这样做怎么对得起党，怎么对得起养育我们的人民”？ “小李，你怎么能这样和孙书记说话呢”？ 陈主任拍了一下桌子说；孙书记是我们的老党员，从解放战争到土地革命，经过多少事情?过的桥比你走路还多…… 我站起来，浑身发热，我从来没有顶撞过领导，可是我想到了伏山的灾情，想到乡亲们下半年的收成，想到了冰天雪地那冻得发抖的孩子，我这个共产党员的良心受到正义感的冲击。 我说；孙书记！陈主任！我们不能像过去那样，遇上灾难老百姓指望不上政府，难怪老百姓骂我们是光说不干的政府。时间长了他们会对社会主义和共产党失去信任的！我们来到这里不但没有救灾，还扣救灾物资，老百姓还要我们这些党员干什么？ 孙书记气得眼发红，脸发青。陈主任赶紧打圆场；李英啊，注意情绪。 说着起身把我拉走了，不知道咋地我流了眼泪，我不是怕他，而是难过。到了陈主任屋里我说；“陈主任，难道我错了，光是克扣救灾物资就是犯法啊”？ 陈主任叹一口气说；“还是想开一些，虽然我们是救灾扶贫的，单靠上面的救济是不够的，我们还要配合他们工作，孙书记年纪大，老革命了。不要把关系搞僵了，我们要从未来的工作着想”。 我闷闷不吱声，过了好一阵才说；“救灾物资的数量我已经通知了伏山村的乡亲们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们”？ 陈主任在屋里来回的走，想了想说；“这样，你不要去了，到乡政府工作”。 他口气很坚决，没有回旋的余地，，我心里一阵战栗，他走出去在院子里遇上孙书记，为刚才的事情不知道是讲和还是赔礼？我感到浑身没有力气，连门不想出，怕见到伏山村的乡亲们，我呆呆地坐了很久，突然门开了，我一愣，原来是兰草，她眼睛一红，眼泪一个个掉下来，一下子扑到我怀里，哽咽地说；“李姐，你要离开伏山是真的吗？刚才你们陈主任和我们村长说你不适应在伏山了，姐姐，你犯了什么错呀”？ 我的眼圈也红了，一下子拉过她，我们的泪水一起往下掉，我擦了眼泪说；“兰草，陪我回去拿我的行李吧”？ 她生硬的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说；“我不去，我舍不得你，姐姐！” 傍晚时分，我和兰草挑来行李，她无精打采，也不说话，默默地给我铺床，还从提包里拿出镜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把整个房间打量一下说；我走了。 我一把拉过她，想用温存的语言去安慰她那幼稚的心，可我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好半天才说；兰草，和我在睡一夜吧?她又摇摇头，没有说话。 她走了，我拉着她的手一直送到一个小山梁上，他停住说；别送了，姐姐，有时间过去玩？ 我点点头说；乡亲们对我有什么意见？ 她转过脸去说；别人家我不知道，我大哥闷的不说话，二哥大喊大叫说；这些干部和原来的一样，口号喊的响，没有一个干实事的，说话不算话，都是穿一条裤子的。不把钱用在治山治水上面，下雨就受灾，我们怎么能脱贫致富？ 李姐--------农村就这样了，大哥不能结婚，我也烂在这个山沟里了。 说完还没有等我说话，她一阵风似的下山了，山风吹着她的头发，好像一只受伤的山鹰向山下落去，我的心剧烈的颤抖起来。 五 一个月过去了，我常常想起伏山村的农民，想起兰草。伏山的农民赶集也常常过来看我，他们说理解我，不怪我，我深感他们通情达理。 一天中午我正在看书，听到兰草的喊门声，我高兴极了忙去开门，然而我愣住了，这不是过去的兰草，她穿着白色圆领连衣裙，头上扎着我送给她的红条儿，脚穿一双白凉鞋，那修长丰满的身子显得更加俊俏，只是脸儿比过去瘦多了，美丽的大眼睛闪着暗淡的光，她见我神思恍惚，苦笑着说；“姐姐，你看我漂亮不”？ 我轻轻地点点头。 进了屋，我拉她坐在床上，她侧过身子盯着我的脸看了好半天，愉快儿又满足的说；我是专门来看你的，姐姐，我要看个够…… 我搂过她的肩头，急迫地说；兰草，你怎么啦？ “没什么呀”?她站起来，晃动身段说；“你看这个裙子多么漂亮，我要过幸福的日子去了”。 我猜测地说；你要出嫁了，吴中友回来了？ 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得那样凄婉，绝望；“那是梦，你别瞎猜了，好歹以后你会知道的，我这个人呀就这样，不想告诉你的事再问我也不说，想告诉你的事不问我也说”。 我只得不问了，我们默默地坐一会她就告辞了，我又把她送到那个山梁，她紧紧地拉着我的手，手心都出汗了。 “李姐，这都是我的命啊，我妈妈是在山上采兰草的时候，不慎摔倒在山上生下我的，村子里的阿姨用篮子把我挎回家的，怪不得我死去的妈给我起了这个名字，我只不过是一棵不值钱草，任人掐，任人割。姐姐！我没有姐姐！只有两个哥哥，你就当我的亲姐姐吧”？ 说完，她死死地盯着我的脸，转身走了。 她要是痛哭一场，我也许好受一些，她明明是在强烈压抑着内心的痛苦啊！ 第二天我请了假，匆匆地吃了饭，踏着去伏山的路，我要向乡亲们问清兰草的情况我才放心。 还是那条路，我来到了曾经和兰草一起说话，扎红条的青石板上歇歇，这时候山梁上路的两头分别走出几个人，他们身后的人有的捧着用红布罩着叠起的衣裳，有的挎着用红纸压边的篮子，嗯，原来是娶媳妇的。突然我心里一紧，那不是兰草和她大哥吗？我站起来，再看看另外一对，一个癞蛤蟆一样，流着口水的男人，身边陪着一个漂亮的姑娘，我马上明白了；这大概就是过去说的双换亲，就是用自己的妹妹换取对方的妹妹。解放都五十年了，悲惨的过去又在重演。兰草啊！你的心上人呢？ 我忍不住热泪盈眶，一下子跑过去拉住兰草，然儿，她却冷冷地看我一眼，好像不认识我似的麻木、呆滞地推开我的手，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一直向前走，我只好站住了。 交换仪式开始了，兰草和孙开云分别走过来，她们碰面的时候孙开云忍不住搂住兰草脸色苍白，眼睛含着泪花哽咽地说；妹妹，好妹妹！ 兰草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用手抹去孙开云的眼泪说；“嫂子，开云姐姐，我是情愿的，情愿的”……说完轻轻地拨开孙开云的手走了，之后站在傻子身后。 之后是衣物交换，一阵鞭炮后由对方的男人领着走向新家，兰草走的很慢，不时的回过头看大哥和嫂子渐渐地隐没在一片林子里。她忽然用手捂着脸，全身发抖倒在地上，发出了尖利的哭声；“哥啊！你可成家了，妹妹对得起你了，也对得起父母了…… 这时，傻子弯腰去拉她，她好像触电一样甩开他的手喝斥说；滚开！别碰我！ 她两只手撑地慢慢站起来，一步步向我走来，重重地倒在我怀里，绝望地把我看了一遍又一遍说；“姐姐，你是来看我的”？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点头。 她说；“姐姐，这是我的命呀，我只是一棵草”………我…… 忽然她转过去，高一脚，低一脚走过去，拉着傻子哈哈大笑起来。 我一下子抱住失常的兰草，猛烈的晃动，大声呼喊，她终于不笑了，脸发青，眼睛倒直昏了过去。 我大声的对围上来的人说；“你们不能逼死人命，赶快送去乡医院”。 这时候有个四十岁左右的大胡茬子说；“她活着是孙家的人，死了是孙家的鬼，你管不着，来人！把她抬回去！” 几个年轻人上来就要抬兰草，我上前护着愤慨地说；“我就是要管！婚姻自由，国家有婚姻法，你们不能强迫换亲”！ 大胡茬子眯着眼睛笑着说；“你不要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我们是双方愿意的”。他把手一挥说；“表叔、三舅、三表弟都过来帮忙”。说完就来抢兰草，其他人一拥而上，我就是不放手。 就在这个时候，竹林里冲出一个人，手拿扁担一声高喊，大胡茬先挨了一扁担，其他人手里没有家伙纷纷跑了，我定眼一看原来是兰草的二哥，他好像发怒的狮子追赶那些人，一直追赶到山下才回来，一下子抱过妹妹，男子汉泪如雨下，一下子跪在我面前说；李同志，你救人救到底，救救我可怜的妹妹吧…… 我把他扶起来说；“趁现在他们没有来，我们到乡政府去讲理！” 他背着兰草，翻过几个山梁，兰草颠地能啍了，二哥实在累得不行，我们在森林里歇歇，我的衣服汗湿得能看见肉，兰草躺下后睁开眼，看见我和她二哥问；“我这是在哪儿”？ 二哥说；“是李同志救下你，兰草！我和大哥对不起你，你打我吧”！他把脸伸过去。 兰草摇一下头说；二哥别这样，我是情愿的，你这样做，大哥知道了会伤心的…… 二哥流着泪说；不，我看出来了，你说情愿的那是假话，我们不能委屈你，打光棍也不能把鲜花插在牛屎上…… 我厚着脸和他二哥说；“兰草心里已经有人了”。 二哥揪着头发大哭起来。 这时候我突然发现周围的小树在晃动，我赶紧提醒二哥但已经晚了，大胡茬一伙手拿棍子包围了我们，不和我们说话举手就打…… 可怜的兰草终于抢走了。 二哥受伤了，爬在地上看着远去的妹妹，大声的喊着。 我说；二哥你不要怕，我现在就去乡政府…… 二哥不哭了说；李同志，别去了，你不知道孙开云根本就没有这个弟弟，她父母嫌我家穷，可开云不嫌，最近她父母也搁不住她哭闹，也同意了女儿的婚姻。可那个雷打的孙黑胡子，仗着他当乡党委书记的哥哥，从中插了一脚，提出换亲，他家傻儿子才十八啊，开云的父母不敢得罪他就点了头。 停了一下二哥接着说；“怎么办呢？大哥一天天瘦，开云也跑来我家哭，兰草也陪着哭，过了些天她说她同意换亲，还说我们日子穷娶不起，这样也少花钱，李同志！兰草多好啊，她心里难过，还在我们面前装笑”…… 中午的时候，我陪着二哥走回村子，抢亲的事情在村子里传开，大哥抱头痛哭，坚决要孙开云回去换回妹妹。 我说；“你和孙开云相亲相爱没有错，我现在去乡政府想办法”。 我回到乡政府，顾不上满身的汗水，一头闯进了陈主任办公室，一口气讲完了抢亲的前后经过。陈主任睁大眼睛，露出了同情的神色，立即眼光又暗淡下去了说；“换亲在他们这里是常事，再说我们是救灾扶贫的，这个事情是妇女联合会去管，又是孙书记的侄儿，我们不能不考虑和孙书记的关系”…… 我简直是怒不可遏了，流着泪说；“陈主任，我们搞扶贫救灾，目的是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可是我们是党员，有责任关心他们的疾苦，如果兰草是你的女儿，你又怎么想？你为什么心里只有干部之间的关系而没有与老百姓之间的关系？只有自己女儿而没有穷苦山区的女儿呢？你不是曾经多次向我们讲过，你在战争年代冒着生命的危险，跳进火海救出多少无辜的儿童？你在土改时期，你抱过，亲过多少乡村受苦的孩子！发誓为他们建设美好的生活。你现在的热情呢？你的斗志呢？你的良心呢？” 陈主任呆呆地望着我，嘴唇啰嗦，找不到合适的话来，红着脸，手指门口意思是叫我出去。 我擦干眼泪，走出门去。 太阳已经下山了，我不想吃饭，我想到晚上兰草和那个傻子…… 我没有勇气再想下去。 天快亮了，我仍然睡不着，这时候街上传来纷杂的人声，我的后窗对着街听得真切，有人说新娘子半夜跑了，有人说傻子不进新房老公公想占便宜，也有的人说新娘子跳水库了，被一个偷鱼的救上来了，现在一个私人诊所里正在抢救…… 我像失魂落魄似的跑上街，问清了那个诊所，拼命地跑去。 到了私人诊所天亮了，我轻轻地推开门，我一眼看到了睡在床上的兰草，脸上白纸一样，闭着眼睛正在挂点水。啊！没有死！我多么高兴，然而我又多么想抱着她痛哭一场。 太阳上山的时候她终于醒了，微微的睁开眼睛，我轻轻地喊；兰草！我是李英呀！是你李姐啊！ 她眼睛迷离看了我很久轻轻地说；我………不是做梦吧? “不是梦，你还活着，活着呀”？我说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哀伤的笑意。凄婉的说；“我为什么没有死，死了就好了”？ “你怎么这样傻啊！兰草！你这么年轻应该活着！”我泪流满面了。 她摇摇头说；“不，要我去和那个傻子，我见了他就恶心，我…我只是想成全我大哥，了却我一个心病。在我说情愿的时候我就准备了死！姐姐，我只有死这个办法了”。 这时候，院子里来了几个人，有她大哥、二哥和孙开云。他们一进门都哭起来，陈主任和乡政府的一个副乡长也来了。陈主任神色黯然地来到兰草的床前，眼角也爬出了泪花。 他把我叫出来说；“我和孙书记谈过了，他要兰草赔结婚损失费二千元，兰草可以回家，虽然不合理也只能这样了”。 “不能让他们这些人横行霸道，我要到县委找石华书记，揭发他们”。我愤愤不平。 兰草眼里流出了泪水说；“我能回家吗？这是真的？让我回家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陈主任感情复杂，似乎想说很多话，又终于没有说，只是重重地点点头。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我工作要调到县城了，临走的时候我特意去伏山看看兰草，她已经恢复了健康，投入了繁重的劳动中，除了每天在田里忙，还早晚和哥哥一起上山砍柴换成钱还债。 中午的时候才在村部遇上她，她还是挑了一担湿柴，穿得和我第一次见到她那天一样，一双露脚趾头的鞋，头上扎一条白手绢，一看见我放下柴担子向我扑来，亮闪闪地眼睛闪着欣喜的光，笑眯眯的说；姐姐，“吴中友又给我来信了，你猜猜写的是什么？不告诉你。他呀想寄钱给我还债！为了他呀，我要好好干活，再累也不怕了”…… 一眨眼两年过去了，虽然我身在县城，然而我常常想起兰草，想起她说的话我心里就难过，就不安。我常常问自己；为了千万个兰草能过上好一点的日子，作为一名共产党员，我们该怎样带领他们脱贫致富？该怎样铲除我们前进道路上的腐败分子？ 兰草妹呀！我忘不了你，我一定去给你做伴娘。我作为你的姐姐，你的娘家人，我要把你送到你的新家，把你送上幸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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