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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故事小说)] 发在本年度《莽原》第四期中篇小说《铜壶》在此贴出,望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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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11 07:49:5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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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沈靖,男,中国作协会员,载入《中国小说家大辞典》,《病脚》入选《中国小说家代表作》,获中国小说学会颁发的“中国当代小说奖”。现任市文联副调研员、办公室主任,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市小说学会会长。著9部长篇小说,发近百万字的中、短篇小说、小小说。长篇小说《玉琮》由长江文艺出版社、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在《郑州日报》连载,获河南省第八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长篇小说《回望月亮山》、《女镇长》在《莽原》等刊物发表;《女镇长》由江苏凤凰传媒集团出版发行;长篇小说《八月桂花遍地开》由大象出版社出版发行,在《大河报》、《姑苏晚报》等连载,并荣获河南省第十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长篇小说《列宁号》已由大象出版社出版发行,获得2015年中原人文精神精品图书奖。中、短篇小说在《莽原》、《安徽文学》、《黄河文学》、《中国文学》、《泉州文学》等刊发。小小说《烧鸡的记忆》选入《2010年小小说年选》。散文集《心灵的彩虹》由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QQ:1390713402。联系电话:13603971478。邮编:464000。地址:河南省信阳市文联。邮箱:shenjing8877@sina.com
【中篇小说】25000字。
铜   壶(原创版)
作者:沈靖
四通八达的城北路口有一块属于国有用地的空地,有人主张卖掉,县委刘书记不同意,理由是,我到这个县当书记就没有找到当书记的感觉。一个县城,两边都是山,夹在中间,难以发展。改革开放如此地步,老百姓都混富裕了,据调查,在我们县,千把万的老板就像芝麻,拣都拣不完。作为县财政还依靠卖地补贴,说出去有损县委、县政府形象。
这么一说,都觉得对。但是地空着不利用又可惜。土地搁在那里,百姓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照常摆摊做生意。关键是一天到晚吆喝,吵闹不说,等车的还在那儿大小便。到处臭气熏天,十分不卫生。按说是环卫工人的事情,但是,这一块卫生都不愿意打扫,有人找到环卫局,局里又找到县政府,县政府让局里拿主意。思来想去,局里想了不少点子,但都被否了,最后不约而同想到“标志”!
在那儿建一个标志性建筑,这个主意,刘书记赞同,因为他多见识广,对新生事物也感兴趣。刘书记说,要不是改革开放,谁知道这是啥玩意?改革开放了,物质丰富了,就寻求精神享受。从大的方面讲,历史有天坛,如今有人民英雄纪念碑,沿海沿江发达城市搞个“奔马”、“腾飞”什么的,就像美国的自由女神像,都是精神诉求。往小的方面说,办公室放盆花,桌子上插面国旗,家居小院栽花种草,人行道旁点缀些树木,也是个装饰。总体来说,不管搞个啥,都是品位,时髦的说法叫“标志”。
这种想法讲出来,对于山城县,可谓别开生面,不用说,意见一致。
建标志,大家都同意,刘书记赞成。但做什么样的标志,端到常委会上就出现了分歧。有人说,山城县,山多,应做个假山,谁知道刚出口就被否了。假山,真山就在城边,还做假山干啥?再说了,假山一般建在公园、游乐场,纯属小儿科。在城市外延处做地标性建筑,搞个假山,不伦不类,水平太臭。这般说,就搁置了。                       
又有人提出做“腾飞”,既大气又有寓意,这个主意虽比第一个主意高明,但明显没有引起刘书记的注意,他还是一声不吭地悠闲地在那喝茶,直到有人提出不同看法才说,这个东西虽是洋玩意,但在沿海沿江,随处可见,时髦说法叫大路货,没个性。
大家点头称是,但是怎么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卡壳了。
也许,还有人想说,怕碰壁,话到嘴边咽回去了。
会议开到这种地步,已是山穷水尽,如何柳暗花明,该书记拍板了。
刘书记放下茶杯,看看表,慢腾腾地说,时间不早了,大家虽然没有讨论出个所以然,但是都觉得应该做个“标志”,就这一点,思想还是统一的。这样吧,那地方是个方形,像托盘,我看放一把铜壶比较稳当。
大家一听,不觉哑然,开始都以为开玩笑,都把目光转向书记,见书记表情严肃,才知道玩真的。既然是真的,书记大脑又没出问题,那就有他合理的部分,于是都在思考,刘书记说一把铜壶,太抽象,又太具体,等于在一张白纸上搞设计,形象还是模糊的。县长脑瓜子灵活,微笑着说,书记说得对,对于我们县是有里程碑意义的。且不说别的,我们县是个山区县,这些年,一直把茶叶作为支柱产业,但由于诸多原因,推动起来阻力很大,要是放一把铜壶,既表明县委、政府的决心,也是很好的实体广告,对拉动产业发展,加强山城宣传,大有好处。
这话说的有水平呀,参会人员都恍然大悟,于是都点头,都觉得还是县长对书记的解读到位。
刘书记接着说,县长讲的我很赞成,解释也很好。其实,这个点子不是我出的,是一个老板出的。
这就奇了!大家都不说话,看刘书记。刘书记把茶杯推推说,我们县上亿的老板不下十个吧,但十亿以上的有几个?市委组织书记到江浙考察,我在苏州碰见一位老板,四十挂零,说是我们县的。他把我接到他那个铜壶有限公司,一看二听三观摩。人家那才叫大企业呢,出口铜壶年收入十多亿。公司占地近千亩。一千亩,在苏州,啥概念?就是这么个老板,还是我们县的,我们却不知道,惭愧呀。更为奇怪的是,他腰里挂个足有把粗的壶,我以为是金子做的呢,拿过来一看才知道是铜的。说实话,别说一把铜壶,就是一车铜壶,在科技发达的当下也不足为奇。但是,一把铜壶没有嘴,长得像壶,而且这把壶不是用来装水的,也不知道里面藏些什么,那么这把铜壶就有点怪了,是不是在铸造当中出了差错,就像纸币,一百万张甚至一亿张里有一张印错了——图案颠倒了,数码错位了,或者……要是那样,这把铜壶就有价值了。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刘书记停住了,喝口水,看看表,在那微笑。快十二点了,刘书记不想再说,似乎想说散会。但是,都没动,还在等。县长说,刘书记,你说的有点玄乎,一个老板为啥挂一把铜壶呢?那把铜壶为啥没有嘴呢?现在是下班时间,我们不着急,有工作餐,趁还没有吃饭,你就给我们讲讲吧?
刘书记不再卖关子,捧着茶杯,继续说,你们可能认为我在胡编,其实,我说的是真实的。这个老板也许有人认识,他姓曾,老家就住在丰集镇王集村曾下畈居民组,名叫曾孔祖。改革开放初期,他到苏州打工,在一家饭馆里遇到日本人。日本人见他腰间挂个铜壶,想拿过来看,曾孔祖就递了过去,没想到日本人与这把铜壶有关联。这个日本人的父亲珍藏着一本日记,记录了侵略中国时的传奇际遇,其中之一就是一把没嘴的铜壶。日本人到中国做生意,又遇到腰里挂着一把铜壶的人,想起父亲的忏悔,就搭茬,还把铜壶接过来看,也没有嘴,就惊奇地问了曾孔祖的家世,对照他父亲留下来的日记,才知道记载的那把铜壶就是我们山城的故事。听说是日本人对曾孔祖的爷爷十分钦佩,于是就与之合作,办了铜壶加工项目,产品直销日本。
刘书记只说了他到苏州的际遇,没有说铜壶的历史,与会人员虽然相信,但是,从所讲的话中又品味出日本人到过山城,至于在山城干了些啥,为啥还记在日记里,就是个谜了。
县长说,书记,离吃饭时间还早,你就讲讲吧,兴许与我们的“标志”能合二为一,要是有能人编成剧本,再拍成影视剧,影响可就大了,说不定会一炮走红呢。
刘书记说,那好,只要大家愿意听,我就从头讲起。
曾孔祖佩戴的铜壶是现代版的,也叫高仿。高仿的原因是他家原来确实有一把古铜壶,祖传的,传了多少代不知道,但是,传到他爷爷这辈时不翼而飞了。曾孔祖只能搞个高仿品佩戴在身上。
至于祖传的那把铜壶是什么时间传下来的,一时说不清楚。有的说是明朝传下来的。那时候,曾孔祖的太祖爷爷是明朝的一个秀才,曾经是李自成的军师。闯王李自成在三海关大战吴三桂时让他押运粮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办妥,粮道断了,没办法,就把粮草藏好,带图纸找闯王。此时闯王败了,临别时就给了他这把铜壶,要他好好保管。
传说,闯王攻陷北京,得了不少财宝,清兵入关,因为太仓促,没能及时运出,就在当地埋藏。藏在哪里,说不定与这把铜壶有关。
还有一种说法。说是这把铜壶本身就是宝。这把铜壶身上有龙纹,时隐时现,有缘人才能看见。曾孔祖说,他爷爷那把铜壶像一只瘪瘪的瓶子,长约六寸,宽约四寸,上方有突兀的颈,颈部呈弧形,没盖没嘴。是铜壶还是铁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因为有铜绿,整个铜壶呈黄绿色,底部有划痕,是家谱,用梅花篆字刻上的。至于是李家的还是曾家的,曾孔祖没说,不过嘛,曾家是按照铜壶底部的字排辈的。我问是啥字,曾孔祖随口说了四句,即“成吉思汉,继孔且贤;文武韬略,祖德尚善”。
人们对这把铜壶有许多猜想,是不是里面有藏宝图或像武侠小说写的,藏着绝世武功图谱。据史料记载,闯王有可能在撤离时留下宝藏。对于这件事情,曾孔祖也怀疑里面藏着宝贝或图纸。建国前,腥风血雨,铜壶也跟着传奇;新中国成立初期,科技不发达,无法鉴定,也就有许多离奇的事情发生;到如今,科技发达了,有了精密仪器,铜壶里面是否装有东西,不打开也能鉴定。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曾孔祖的爹曾继祖,主动把铜壶交县文管会,文管会主任是他一家子,带着铜壶到北京,找到科研所,花了千把块钱鉴定,没给鉴定证明,专家说,这把铜壶很普通,年代也不很久远,不是国家级文物。可是这把铜壶没有嘴,与一般铜壶不同。要是祖传的,还是有象征意义的,至于什么深意,只有曾家知道了。又问里面是否装有东西,专家说,整个铜壶都是铜,里面是空心的,没有像纸片、丝绢之类,至于铜壶里面是否刻字,不得而知。专家还说,这把铜壶既然是祖传的,推测有三种可能:一是祖传的时候确实是一把没有嘴的铜壶,里面确实装有图纸,有可能在流传当中被人掉包了;二是没有被掉包,祖传铜壶是有某种暗示,只是因为时间推移,暗示到如今没有意义了,或者说,当时的暗示现在人猜不透了,也就是常说的隔膜;三是也许对曾家有意义,对别人没有意义……至于还有什么价值,有待开发。
专家这般说,曾继祖知道后,为了解除人们对铜壶的怀疑,也就把鉴定结果公布天下,不管是谁来问,都这般说。说实话,有些事情是越说越白,有些事情却越描越黑。曾继祖这把铜壶要是不鉴定还好些,鉴定了,又说没价值;没价值,曾家还当宝贝,令人狐疑。特别是第三条耐人寻味,什么“有待开发”,分明暗示铜壶有秘密。这般联想,顺藤摸瓜,很自然地就想到曾孔祖的爷爷,也就是曾继祖的爹了。
一九三七年底,日本占领南京,制造了震惊中外的南京大屠杀。大别山北麓,距南京不远,因交通不便,消息闭塞,都不知咋回事,只知道鬼子个头矮,戴瓜皮帽,说话嘛呢旮旯,听懂的就是“八格牙鲁”,听不懂的还以为是“拔颗牙哟”。拔颗牙,那还不动用老虎钳子?太吓人了。实际上,中国人就是幼稚,就是善良,日本人来了,比拔颗牙要狠多了。
一九三八年春,鬼子要进攻武汉,就分兵五路南下,其中第三路占领了山城。为了躲避,百姓都跑到大山里了,在山城叫“跑反”。不愿“跑反”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就是这样,鬼子还是把这些人集中起来,让他们找东西。也许是饿了,连老百姓的狗都杀了。
曾继祖的爹叫曾汉祖,他也“跑反”。跑时腰里系着铜壶,就不大方便。再说了,曾汉祖是大户人家,舍不得家,就猫在山坎里偷窥。
曾下畈不大,都围着山边建房居住,形成弧形,好像诸葛亮的八阵图,进去了很迷糊人。寨子东边有一个公用的稻场。鬼子进寨,也不要米,也不要面,听着狗汪汪叫,就掂着枪打。打死了四五条,剥了皮,大卸八块,在稻场上支起汤锅,让老头老奶奶炖狗肉。搞得云雾升腾,老远就能看见冒黑烟。
曾汉祖趁鬼子不注意溜了回来,爬到丈高的树上观望。那棵大树是千年银杏,长得蓬松虬髯,又正值春天,仿佛拉丝头发,藏在上面,鬼都看不到。曾汉祖等狗肉用筷子都能插透的时候,把裤带改了,抬着鸡鸡就尿。那年春干,从树上线条般流水,监督炖狗肉的鬼子以为下雨了,抬头张望,虽没发现人,但能看出有人在树上捣乱,赶紧取枪,还骂“八格牙鲁”。曾汉祖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慌张,一不留神儿就把铜壶丢了,刚好砸在汤锅里,像丢一枚手雷,溅起许多水花的同时还咕嘟冒出气泡,跟着就是烟雾。那汤是滚烫的,溅起的水滴把鬼子也烫了,嗷嗷叫,胡乱朝树上开枪,惊起一阵老鸹,打掉几片树叶,没有见到人影儿。
鬼子恼火,开了一阵枪,还在骂的时候,十多个鬼子围拢过来,炖狗肉的百姓吓得发抖。一个鬼子与那个拿着军刀的长官叽里呱啦说了一阵子,汤锅里咕嘟冒上来一个东西,圆不溜秋,还露出一个小嘴。鬼子立即卧倒,大声吆喝。又过了足足一根烟工夫,没有爆炸,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军官让一个士兵走近,士兵慢慢靠近,老远用刺刀挑。鬼子也怕死,疑是手雷或定时炸弹,脸像干茄子,快要哭了。
后来听说,这伙鬼子为啥吓得那个吊形样子?是因为他们不是作战部队,是侦察兵。侦察兵心细,遇事格外小心。为了争取时间,第三路鬼子就派了二十几人的小分队,寻找通道。这伙鬼子来到曾下畈纯属偶然,因为大别山真正的通道不在这里,往南二十里地有个峡口,是必经之道。要是从这儿过,那是南辕北撤。再说了,山里岔路多,形状都一个模样,他们也害怕误入游击队的势力范围,于是就特别小心。看到士兵把铜壶从汤锅里挑出,也没有发生什么问题,开心了。一边“哟西”,一边把铜壶放在凉水里洗净。洗净后拿给手握军刀的长官看。
长官戴着手套,嘴唇上翘,伸手接过,把玩一会儿也没有看出门道,就随手递给另一个士兵。那只铜壶就这样在那群鬼子手中跳跃。说说笑笑,都不知道是啥玩意。就在这个时候,从树缝里透射一道白光,刚好印在铜壶上,神奇出现了,铜壶立即变得金光闪闪,还有点动漫的滋味——上面呈金色的龙,飞离铜壶,在那群鬼子周围晃动。鬼子像喝醉酒,随着龙摆动,又好像在舞蹈。过了一盏茶工夫,幻境消失,又回到现实。都摇摇头,看见的景象谁也不记得了。那军官说,要说是炸弹,也像,因为这东西没有嘴;要说不是炸弹,也像,因为看不出这东西有引爆装置。还是那个鬼子士兵会来事儿。他说,这个嘛,我看还是炸弹,不过嘛,中国的科技太差劲了,做一个形似的,没有引爆装置。大佐。
这时候才知道这伙鬼子会一点皮毛的汉语,也才知道那个拿弯刀的人是大佐。大佐赞赏说,哟西,大大的对的。说过,鬼子士兵又说,大佐,这里有疑问呀?大佐嗯,在等下文。
鬼子士兵说,是独门兵器也说不定,最好找老头问问。大佐点头说,哟西,大大的对的。鬼子士兵就把铜壶拿到那一堆正在筛糠的人中间。都摇头。有个叫“赖皮”的,是要饭的,脸上不知在哪儿糊了一层泥巴,看不清长相,黑眼珠在动。眼珠一动就被鬼子抓住了。他以为赖皮这身打扮是游击队的干活,把赖皮从人堆里揪了出来,先“八格牙鲁”一顿臭骂,然后就是“死了死了的”威胁,接着一顿掌嘴。赖皮瘫了,眼看两条腿就弯在地上,顺着裤脚一股尿骚味儿就出来了。鬼子生气,瞧不起,对着屁股就是一脚,把赖皮踢趴下,然后拉开枪栓。
大佐瞧见了,骂,八格牙鲁,然后叽叽咕咕,鬼子士兵就收起枪。刚收起枪,狗肉的味儿顺着风飘了过来。鬼子饿得难受,就报告大佐,可以吃了。大佐也闻到味了,嘴唇舔舔说“哟西”。鬼子士兵找到碗,连汤带水盛了一碗。大佐闻闻,眯着眼睛,感觉好极了。正想吃呢,忽然想起铜壶,扭头看赖皮,再看看周围,那一堆人似乎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大佐哈哈大笑,似乎识破诡计,让鬼子士兵给赖皮也盛一碗,还用鼻子示意他吃。赖皮不敢,摇头,大佐说,好吃的,不用怕的,你的,好朋友的。说过了,又把狗肉递过去。赖皮两手颤抖,硬着头皮说,这儿风俗,狗肉的不上桌的,我们不吃狗肉的。赖皮真的学得快,听了几句,就模仿得惟妙惟肖。
哈哈,大佐开心了,指着赖皮说,你的,八格牙鲁,狗肉的,好东西的。
说过,让人把赖皮逮住,摁在地上,把嘴撬开,灌汤。汤,滚烫,赖皮的舌头都被烫得麻痛,脸色难看。过了一会儿咂咂嘴,咂摸出滋味儿,于是也把那一碗狗肉吃了。
赖皮吃了狗肉,没有倒下,心里感觉滋润。赖皮胆子大了,看见大佐盯着,皱着眉头在等待什么,又看看铜壶,就笑着对大佐说,告诉你,这是铜壶。这把铜壶是曾家祖传的,也有人怀疑里面有宝,也有人说铜壶装的是藏宝图,说法不一,但是,就是一把铜壶,不是什么手雷,也不是什么炸弹,更不是什么毒品。
赖皮说了半天也没有倒下,看来汤锅没有毒,大佐就喝了那碗狗肉汤。喝吧,抹抹嘴,把碗递给身边的士兵,指着赖皮,开心地笑着说,你的,良民的,软蛋的,与铜壶比,你的软,它的硬的。
说兴奋了,赖皮就不够意思了,居然供出铜壶的主人是个神秘人物,不仅腰缠万贯,而且还开酿酒作坊。
大佐一听说有酒,连忙说,你的,说谎的,死了死了的。
赖皮说,谁要是说谎谁就是狗。
大佐听不懂,通过翻译知道了,摇摇头说,你的,不爱狗?
赖皮真的没办法,居然遇到这般不可理喻的人,心想,我是赖皮我怕谁,但是鬼子比我还赖皮,没辙了。赖皮从内心深处忽然生出瞧不起的疙瘩豆豆,叹口气说,这样吧,我带你到曾家,一去就知道了,东西多得吓死你!
哈哈,八格牙鲁,你的带路。
大佐说着带着四五个人随赖皮到曾汉祖家去了。
曾家人也跑了,只剩下狗头门路和空空的四合院。四合院分三层,坐南朝北。第一层正堂屋是会客厅,东偏房是厨房连餐厅,西偏房是狗棚、猪圈接厕所。还有第二层,第三层。大佐先到第一层,看见狗头门路,喜欢了不得,翘起大拇指“哟西哟西”叫。大佐一叫,狗也跟着叫,大佐立即奔向狗棚,看见狗棚里还有几条狗在那拴着,高兴地指着又“哟西哟西”叫,还称赞赖皮大大的良民。大佐指挥,让士兵把狗打死。狗一边惨叫大佐一边笑。士兵看见大佐高兴,就干得更加起劲儿。
那些狗也真够可怜的,开始还汪汪叫,到刺刀捅进颈脖时就变成了喔喔声了。赖皮不知道怎么的,先是用手捂着耳朵弯下腰蹲在那里斜眼看,每杀一条,赖皮就闭一下眼睛,扭头看一下,再把头背过去,这一动作被大佐瞧见了,骂,你的,狗不如的。说过,大踏步到了第二层。
第二层院子全是果木树,正值农历四月,已经挂果了。梨树结出的果实还青涩,只能称“梨疙瘩”,有鸡蛋大小,吃着流酸水。大佐指挥人摘了满满一木盆。鬼子吃着说着谁也听不懂的鸟语。后来才知道大佐说的是什么。大佐指着那房子,实际上是第三层院落。第三层是曾家的正房,正房旁边有四间低矮的小屋,小屋顶是灰瓦,墙是板墙,板墙一人处凿一排小孔,小孔插着手把粗细的竹筒,竹筒削呈圆锥状,尖端接一漏斗,漏斗插入封闭严实的木桶。大佐刚到第三层院落,空中弥漫浓郁的芳香,还带着酒糟的味道。大佐连吸几下,三步并着两步来到正在嘀嗒的漏斗旁,弯腰连忙说“哟西”,转头看赖皮,似乎问,这是什么。赖皮通过接触,对日本鬼子想啥心领神会,忙点头哈腰说,大猪,大猪,这是酿酒,是小米酒的,很好喝咧,不信,你尝一口。
赖皮不懂日语,听到有人用中文喊“大佐”,以为叫“大猪”,也就这样喊。好在鬼子对人呀猪呀狗呀也分不清,所以也就不在意。赖皮说完,没有接酒的器皿,就东张西望,跑到第一层东头厨房,抱来一摞兰花瓷碗,还有勺子,把那个木桶盖子掀开,里面半木桶白酒。赖皮自己不敢喝,舀一勺递给大佐。
大佐嗯了两下,指着赖皮,旁边士兵厉声说,大佐让你先尝。
赖皮说,大猪,你不知道,我让你先尝是礼仪,你咋让我先尝呢?太客气了。
大佐骂八格牙鲁,还质问赖皮是否知道孔子与颜回的故事。这个,赖皮真的不知道。赖皮说,孔子,不就是孔夫子吗?小名不好听,叫什么“孔丘”,骂人的。至于“雁回”,哦,报告大猪,雁回,马上,过了四月,大雁就南飞了。
八格牙鲁,大佐再看看赖皮的长相和那穿戴,哈哈大笑,指着说,你的不懂,你的不认字?
赖皮与鬼子混熟了,也就开始放肆,装着很无辜的样子说,可惜啰,它认识我,我可不认识它,说着,抿了一口,然后递给大佐,赞美说,好喝。
大佐喝了一口,咂咂,似乎想留住记忆,又用鼻子闻闻,伸手到木桶里再舀。鬼子士兵立即拦住说,大佐,不能再喝了。大佐点头说“哟西”,把剩下的统统抬走,让皇军的也尝一尝的。
就在这个当儿出了问题。
鬼子见到一个像蝙蝠的人从树杈里跳来跳去,怀疑有游击队,就高度警戒,两人一组,围着汤锅。孤一人端着枪把铜壶挂在脖子上。那时候没有手机、BP机,只能顺着小路寻找大佐。寻找大佐的鬼子误入死巷,在巷子这边还能听见大佐在那边说话,就是找不到人。鬼子站住想看个究竟。村庄的树实在稠密,抬头看天,看不到阳光,忽然树枝摇曳,从树缝透过一缕阳光,就这么一闪,那个鬼子士兵看到的最后景象居然是一张脸,这张脸永远定格在那惊愕的眼神里。
大佐感到不祥,听到墙外有响动,忙出了大门,来到稻场。
大佐到的时候鬼子分成几组,东张西望。大佐问干什么,他们用日语交谈,说,有只像人鸟在树上飞来飞去。大佐说,哟西,喝酒,喝了赶路。鬼子站好队舀酒喝。大佐一数,少了一个。一个鬼子说,找你去了。大佐命令人寻找,找人的鬼子还没有回来,喝酒的鬼子都倒在稻场上呼呼睡。大佐惊讶,就在这个时候,他也感到天旋地转,栽倒了。
大佐醒来的时候已是月明星稀的夜晚,那些老乡虽说都是老头老太太,此时也都逃得无影无踪。有些老头走在路上还说,鬼子也不像传说的那样凶神恶煞,不就是吃碗狗肉吗?我们这儿还不吃呢。这里有“三不吃”的风俗。一是狗肉。因为有狗肉不上秤的说法,所以任何地方都没有卖狗肉的。二是猫肉,就是豢养的猫不能吃。说是七个大姑娘才能变成一只猫,要是吃了就是吃同胞的肉。三是乌龟王八肉,骂人的。鬼子来了,称三田大佐,山里人倒是稀奇,鬼子没文化呀,姓什么也比姓“三”强呀,要么姓“一”,叫一郎,哦,还真有叫一郎的,不过嘛,鬼子来多了,百姓才知道还有人叫龟田的,听到了,偷着乐呢,心想,鬼子真不是东西,也不要脸,还与乌龟王八是一家。
月光很亮,除了走错地方的那个鬼子,其余都安然无恙。至于为啥没死,百姓不敢杀人,曾汉祖杀了一个,夺了铜壶,趁他们睡着了,忙带百姓离开。他们也不会开枪,用刀剁吧,害怕杀一个把其余的惹醒了,也就没有杀鬼子。
大佐醒来,十分震惊,把大家喊醒,列好队,点数,还是少一个。
百姓逃了,狗被杀了,只有猫头鹰在树林里哭叫。夜晚的山村特别寂静,显得阴森。大佐虽然认为这次行动是最丢人的一次,但是想到发生的古怪事,还是催促赶快离开。
在路上,鬼子说,好像酒里有毒。大佐说,没有的,在院子里我的是亲自喝了的,还让这位中国朋友也喝了的,他也好好的。
赖皮说是狗肉有问题,大佐也以为是狗肉有毒,略加思考后说,狗肉汤的,赖皮也喝了,没事。哪地方出了毛病呢?赖皮说,铜壶。说过,鬼子都一起找,铜壶不见了。
铜壶没有丢,很多人看到还在曾汉祖腰上。
三八年很奇怪,鬼子来了,百姓跑反;鬼子进城了,百姓又回来了,好像没事儿,该干啥干啥。
时间过得飞快,过了俩月已是三伏天,老天爷不长眼,自从鬼子来,几十天都不下雨,稻子在田里一把火就能燃着,稻田现出许多龟裂,从缝隙爬出白蚁。白蚁歹毒,不仅会飞,还咬人。要是趴在身上就会起硬邦邦的疙瘩,越挠越痒,直到血流尽为止。有人说白蚁是从地缝钻出来的,要是降一场雨就好了。但是天就是不降雨。这个时候,人们想起了曾汉祖。
曾汉祖是个大高个,不多说话,穿灰色的长马褂,腰系一把铜壶,一年到头闷在屋里。不来客就看书,来客下象棋。也没见他有什么特别的,守着祖业过日子。有人说,要不是他腰里系一把铜壶,就认为他最多是个儒生,怎么能把飞檐走壁的事情搁在他头上呢?赖皮说,不是的,他见过曾汉祖飞檐走壁,还说得绘声绘色,说什么在月光下像猴子,呼啦爬到树上,从这棵树飞到那棵树。赖皮告诉别人,别人不相信,问曾汉祖,曾汉祖笑,笑够了反问,见到鬼了吧?曾汉祖这般回答,其他人都认为赖皮胡言乱语,说到底就是个无赖,也就不把赖皮的话当真了。
鬼子走后,赖皮还活着,一是鬼子没有真走,都住在城里。在农村没有建碉堡,因为是山区,因为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为了安定,一个月到村骚扰一两次。各村的人为了不被鬼子抓去,都派了暗哨,一见尘土飞扬就赶紧通知跑反。鬼子到了村庄见不到人影子,抢点东西也就走了。二是赖皮也没干过杀人放火的事。鬼子在时他也没有什么职务,好像也不算汉奸。那次被鬼子吓尿裤子,让百姓更加瞧不起。
赖皮从外地到这里,住在破庙里,靠要饭过日子,也没人跟他计较。但是,就是这个赖皮,惹出了麻烦。
赖皮跟鬼子说过曾家的铜壶有问题,大佐就记住了,逮住机会就问。赖皮说,里面有藏宝图。大佐眼睛倏然放光,迅疾摆着手说,不可能的,要是有藏宝图的,还带在身上吗?大大的不可能的。赖皮觉得这个“大猪”真是他妈的“大猪”,跟那帮乡下佬一个吊样,说半天就是不相信。赖皮忽然想起那天在曾家要饭,听到曾汉祖拿着铜壶自言自语:说不是宝,真的就是累赘,什么也没有,整天挂在腰上,耽误不少事情呢;说是宝,那真是妙不可言呀……说到这里,赖皮就竖起耳朵听,没下文了。前半句赖皮忘了,后半句记牢了,一直唠叨“说是宝,那真是妙不可言呀。”啥意思?这不是明摆着吗?赖皮在跟大佐汇报前面情况之后又加上推测,也说是曾汉祖说的。赖皮说,只听曾汉祖抽了一袋烟说,肯定藏着宝贝,要不,祖宗咋就留下没用的东西呢?只是科技太不发达,打不开呀,要打开只能给铜壶砸扁,砸扁有吊用?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铜壶焊化,又担心宝贝焊没了。左想右想,没法子。也许,这也是老祖宗留下的玄机呢。
大佐还是不太相信,总认为中国人干活不下力气,造假还可以。
赖皮又说,大猪,你不知道,曾汉祖十分神秘。我到他家就见过,他整天拿着铜壶在那儿抄抄写写,肯定在研究铜壶的秘密。再说了,这把铜壶本身就是秘密呀。你记得吗?那天在汤锅旁,一道金光,一条龙飞了出来。
大佐摇摇头又点点头,似乎在做梦。赖皮知道了,就把曾汉祖的原话说了出来。曾汉祖说,小日本,国家小,我们泱泱大国,还怕一个琉球岛吗?想当年,太祖爷爷跟随闯王打天下,兵败应该自刎,只因为铜壶留了下来,就是让我们勿忘国耻。大清二百多年,如今还分满汉吗?就像一碗盐水倒入大海,还能找到那一碗盐水吗?小日本,不是他吃我们,是我们吃他,只要他敢来,就叫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
通过翻译,大佐算是把“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听懂了。骂道,哟西,八格牙鲁。你的,良心大大的坏!赖皮吓得屁滚尿流,正准备找个地方溜呢,大佐却一反常态,点着头说,哟西,曾汉祖的,大大的了不起的,你去把他叫来,我的见见的,再看看铜壶的。赖皮可真的为难了,看着大佐,不知道说什么好。大佐眯虚眼睛说,你的不敢?赖皮只能实话实说,曾汉祖当了保长,已经成了你们的对头,要是找他来,不说办不到,去了可就掉脑袋呀。
大佐哈哈大笑,摸着赖皮的尖脑壳说,你的小人的,明哲保身的。我们打下武汉,是为了拯救你们的。你的,对皇军的大大的忠诚的。你说的那铜壶有藏宝图的,就是没有藏宝图的,我也感兴趣的。
赖皮高兴了,就说,那个铜壶,就没离开过曾汉祖的身。大佐说,八格,你的不对的。那天,煮狗肉的,铜壶就掉到锅里去了的。赖皮说,大猪,你算是说对了。前后过程想一想你就知道,那把铜壶,狗肉煮熟了掉下来,说明曾汉祖早把铜壶藏在树上了,当我们在树下煮狗肉时,热气上冲,可能没拴牢,就掉下来了。那只铜壶又被曾汉祖弄去了,还丢了一位皇军……
大佐想起了那个士兵,脑海里似乎又出现了梦境,于是说,你的不对。我们把狗肉取样化验,狗肉有毒,这种毒不是毒死人的那种,这种毒遇到酒精就会发着,发着就会瞌睡的。
迷魂药!赖皮惊讶地说,就是传说的迷魂药。大猪,我们有一本书叫《水浒传》,里面记录一百零八个梁山好汉,那个母夜叉孙二娘就是开人肉作坊的,最会用迷魂药。
你的,虽没上过学的,也应该知道的,那不叫迷魂药的,叫蒙汗药的。大佐说,那铜壶装的是蒙汗药的?
赖皮翻着鼠眼,望了一会儿说,大猪,我觉得不对,要是那样,曾汉祖天天别在腰带上,还不睡死了?
哟西,大佐想想说,有道理的。
赖皮又进一步说,大猪,你不知道,曾汉祖家大业大,可他穿着朴素,冬天连一件像样的羊皮大褂都没有,穿的都是家庭作坊染好的粗布褂,只有出门会客才穿洋布褂,奇怪的是,从来也没见他病过。他是富人,只跟那些富人打交道。反正,到他家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好多我们都不认得。
哟西,有这回事情?大佐就是这样惦记着那把铜壶。大佐想,要是那把铜壶像赖皮说的,里面有藏宝图,找到了,把宝贝献给天皇陛下,就一步登天了。这般想,得到那把铜壶的念想就愈加强烈。到最后想到了一个法子:让赖皮盯梢,有准确消息,立即带兵把曾汉祖逮住,把铜壶弄来。
赖皮要饭,整天在曾汉祖家门口转悠,曾汉祖实际上早注意了,只是想,你是鬼子的狗,惹不起,爷不惹你。你带兵来,爷带人走。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曾汉祖没有想到,鬼子惦记的不是百姓,是他腰间的铜壶。
曾汉祖当保长,是乡亲们选的。
那天男女老少来了一大群,胡子大爷也在其中。胡子大爷八十多岁了,在曾下畈也是最有威望的。他和曾汉祖对面坐着说,老保长过世了,乡长让选保长,我们就选你。
曾汉祖说,乡亲们的好意我领了,但是有祖训,不敢违背呀。
胡子大爷说,本来呢,这条祖训我也略知一二,但是任何事情都得分析。你祖上这样做是明哲保身。现在鬼子来了,要是落在赖皮这样的人肩上,曾下畈的人就会遭殃。鬼子还没顾上选保长,等他们顾上了,就来不及了。
胡子大爷这般说,曾汉祖想到师父说过的一句话:不管铜壶装的是啥,只要交给你,就得担当。曾汉祖再看看头发和胡须皆白的胡子大爷,心想,这把年纪了还来劝我,图啥?胡子大爷又说,我已经老了,说不该说的话,黄土埋起脖颈了,就是不死在鬼子手里,还能有几年好活的?我为啥也来劝你?只有你才能挑得起这副担子。不说打仗那阵子人命贱,就说昨天,李保根给游击队送了一封信,被汉奸知道了,绑到护城河砍的头。被砍头的四十多人,五个女人。我老了,不能带大伙跑了,你还年轻,就指望你了。
鬼子到这里虽说是路过,在这里已经呆了两三个月,看那架势还有继续呆下去的可能。这段时间大别山的国军打打跑跑,跑到界岭构筑工事抵抗,留在这儿的就是游击队了。游击队像麻雀,不知道啥时候飞来,他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看上去没啥用,鬼子头疼。鬼子不敢落单,落单了就没命了。鬼子培植了不少汉奸。那四十多人就是想除掉这些汉奸才不慎被鬼子捉住的,他们大多都是保甲长。王保长才四十挂零,说是死在家里,咋死的谁也不知道。他婆姨在屋里哭,问是咋回事,说是被人用手活活掐死的;再问是谁干的,婆姨摇头。从那恐惧的眼神看,一定是受了威胁。曾汉祖回想,那天去时蒙着脸,他婆姨总是盯腰。曾汉祖说,别害怕,我们一定替王保长报仇。那女人赶紧说,感谢大兄弟,能给俺那死鬼报仇,俺死也瞑目。曾汉祖一惊想,一个妇女就不怕鬼子,难道我堂堂男儿还怕吗?开始以为是胡子大爷设的陷阱,这般想来,就是陷阱也愿意往里跳。
曾汉祖说,大爷,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鬼子还在城里,像狗关在笼子里,什么时候放出来还不知道呢。再说了,那天也不是我,我只是找回我的铜壶而已。
啥话也别说了。胡子大爷说,这年头是个灾年,鬼子来了,又赶上旱灾,地里没庄稼,好多人吃不上饭,要饭的成阵大浪,死在路上都没人埋。算命的说是得罪了龙王爷,要是没个挑头的求雨,恐怕还会有瘟疫发生,到时候,这一块儿恐怕一个人毛也不会剩下。我要是不老,就担这个担子。我问了各家各户,他们都在你家前院等着。他们说,只要你出面,乡亲就有救。乡亲可是把你看得重呀。
曾汉祖被感动了,也就答应了,并答应带百姓到龙王庙求雨。
早上起床,一阵热风,门前银杏树头就断了,老鸹在屋脊上叫了三声,曾汉祖觉得心里堵。想一想自己也是练家子,咋忽然心里堵呢?但他已经答应乡亲了,也不能悔改。
过一会儿,胡子大爷带一帮人,腰里系着红腰带,头上扎红布巾,穿红裤头,赤裸上身来到曾家。曾汉祖二话没说,换上衣服,带一帮人上山。在龙王庙门前搭了七八米宽的戏台,台下是上百人乡民,吆喝着,惊天动地。
曾汉祖太卖力了,只见他腰间的铜壶上下翻,只见他的汗水顺着身流。胡子大爷让人抬上祭品,倒酒,烧香,祭拜,祭拜毕,曾汉祖带一群人舞起了狮子,试图感动龙王爷。龙王爷倒是没有来,鬼子摸上山了。当曾继祖急急忙忙从山下跑来见他爹的时候,鬼子已经把山围住了。
咋办?后悔来不及了,胡子大爷急得骂自己糊涂。
曾汉祖倒很冷静,他卸了装,把曾继祖拉过来说,继祖,这是铜壶,我现在就慎重地交给你,你拴在腰上,要一辈子拴在腰上,就是命丢了铜壶也要保住,这可是命根子呀。时间紧迫,不容我多讲。要是你爹还能活着,到时候再给你讲;要是死了,你就把铜壶保管好。至于奥妙,就看你的修行了。
曾汉祖向儿子交代完,就把大伙集中起来,他说,我是保长,你们能听我的吗?大伙说,你没当保长的时候就救我们上山,现在你是头,说了算。
好,要是我说了算,我就安排了。曾汉祖说,我断后,胡子大爷把继祖牵着。继祖,你知道嘛,十多年前,你爹在山上遇见凌志道长,他教我武功,一起云游,对于这座山我最了解,虽说是孤山,也不大,被鬼子围住了,就不多说了,你记住。曾汉祖指着龙王庙东屋山角说,左边有一悬崖,悬崖上长着荆棘,下面一个洞,顺着洞走,就可以找到四个出口。鬼子是不知道的,那些出口都在山脚,山脚没人。只要钻进洞,就安全了。
曾保长真是活菩萨呀。有人喊,急得催:大爷,快让继祖带我们走吧。说着,已经有好多人往庙东跑。
胡子大爷不放心,看一眼曾汉祖说,汉祖,你知道地方,又年轻,你带他们走,我断后,我不怕死。
曾汉祖说,大爷,你是长辈,不能让你留下。再说了,选我当保长,咋能先逃呢?你们不要为我担心,鬼子来了,抓不住我。
曾汉祖说得振振有词,大伙听了都认为在理,也就不再劝。
开始行动。只可惜鬼子来得太快,大部分人还留在山上。洞口狭小,一次只能容一人挤进去。再说了,来时都背着大鼓,说几遍让丢下,有人就是舍不得。鬼子来到山顶的时候还有十来人没走掉。为掩护已经钻进洞里的百姓,曾汉祖就喊住了那十多个壮汉,带他们从另一个方向往外冲。很不幸,有几个人被鬼子打伤了,鲜血流了一地,嗷嗷叫,躺在那里不能走。曾汉祖是练过武功的,要是不管大伙,他是能逃命的。曾汉祖也想活命,于是就跟那几个活着的汉子说,分开走,分开走才能有机会逃出去。那几个人不愿分开,紧紧跟着曾汉祖。带着剩下的人钻树林,因为山顶太小,不到俩小时就被围了。
谁是曾汉祖?大佐问。大佐身边就是那个赖皮。赖皮没有说话,剩下的人都说自己是曾汉祖。大佐哈哈大笑,骂道,八格牙鲁。你是曾汉祖,他是曾汉祖。曾汉祖有一把铜壶,你有吗?都光着膀子,听大佐一说,都看自己的腰,此时,有人猛然醒悟——原来鬼子不是冲我们来的,是冲曾汉祖来的,是冲铜壶来的。要是这么说,就没有必要给曾汉祖背黑锅了。但是他们知道,曾汉祖不知道为他的铜壶来的,所以这些人就非常齐心,一个说话的也没有。
大佐又问了一遍,还是没人站出来。大佐嘴唇翕动,咬着牙,抽出军刀,对着距离最近的那个人脑袋晃来晃去。赖皮吓得筛糠,立即说,他不是的,他不是的。话音还没有落,一刀下去,就把那个人的脑袋切了下来,鲜血像井喷,呼啦就冲出一人来高,噗咚,一具尸体倒下了。
不到一分钟,这么个鲜活的人就身首异处。活下来的人都颤抖,有的人魂魄早已出窍,没有出窍的都在思考,不知道谁是第二个,难道倒霉的是我吗?大佐提着血琳琳的军刀,在树林里,在剩下的几个人面前荡悠,看着每一个人的脸,一个个如同白纸,直勾勾地盯着。只有曾汉祖眼睛还在动。曾汉祖说,你要铜壶?你要铜壶,我们没有呀?
大佐说,你就是曾汉祖了。哟西,很好,带走。
曾汉祖说,我不是,我是游击队的干活,他们才是曾汉祖。曾汉祖这么一说,那几个人才反应过来,一个个站了出来,都来指证他不是曾汉祖,是游击队,自己才是曾汉祖。
曾汉祖扭头看看,忽然大笑,笑过了,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了。
八格牙鲁。大佐又在擦军刀。这把军刀要是对着太阳光一晃,就会有人头落地。
赖皮站了出来。他说,你敢说你不是曾汉祖?我见过你飞檐走壁。那天在汤锅前晃悠一下跟着皇军走的就是你。大猪,其他人都不是的,就是他。
大佐眯缝着眼睛扫视一下,似乎这般一扫,像太上老君的紫金葫芦,已经把孙猴子的魂魄装进去了。大佐不是太上老君,他是东洋皇军,自然装的不是孙猴子。大佐也没有紫金葫芦,他只有一把军刀,那军刀的刀口像一道光闪烁着。大佐狰狞地笑着说,哟西,你的,为啥有一把铜壶?
这一下把曾汉祖问住了,这不是废话吗?曾汉祖哈哈大笑,笑过反问,你的,为啥有一把军刀?
大佐也是一愣,随后也哈哈大笑说,哟西,你的铜壶的拿来,我的军刀的给你,这些人统统的放掉。
我没有铜壶,再说了,我要是真有铜壶,凭啥要与你换?
大佐还没有说呢,那四个汉子齐声说,大佐,他有铜壶,我们都看到的,他把铜壶交给他儿子了。我们告诉你了,你就把我们放了吧?
大佐嘿嘿冷笑,站在那里的人毛孔都支楞开了,似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曾汉祖真的无话可说了,也不再伤心,更不再叹气,脸部的表情十分温柔,仿佛见到了老朋友,很友好地说,不过嘛,你那军刀,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好像废铜烂铁。
你的说什么的?大佐没听懂。
赖皮说,他的意思是,你那军刀不值钱。
八格牙鲁。大佐生气了,反而笑着说,我的,天皇陛下赐予的。
曾汉祖没有搭理,用眼角斜视。赖皮不知好歹,把“赐予”听成了“吃鱼”,忙走到大佐面前,拍马屁说,大猪,你是说天皇陛下爱吃鱼,那感情好呀,你让他老人家到我们这儿来,可惜了,要是下大雨,准有鱼的。
大佐终于听懂了,十分生气,对着赖皮屁股就是一脚,骂道,八格牙鲁。把赖皮踢了一个跟头。
哈哈,曾汉祖笑了。
你的,八格牙鲁,死了死了的。大佐说,只要你交出铜壶,就放了你,还有这群百姓。要是不交出铜壶,统统死了死了的。
四个汉子一听,立即明白,就给大佐跪下。大佐好像不买账,走了几步,又用手擦拭军刀。四个人立即转过身,有三个人跪在曾汉祖面前。小名叫“狗蛋”的叩头求饶说,不就是一把破铜壶嘛汉祖,给他,给他我们就可以活命了呀!再说了,你知道的,我家妮子和她妈还在山里,要是我死了,谁养活呀?
另一个曾汉祖也认识,就是最会吹牛皮的张志满,现在也成了狗熊,跪在那儿央求说,我家老母还在,又没有田地,不像你家富裕,走了能养活,我家就不一样了。求求你,你就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
还有一个人是村东头的,外号叫“王八斤”,出生的时候用买菜的秤称过,正好八斤,就起了个名字叫“王八斤”。此人不大爱说话,挺有心计,但是不知道为啥也没有跑掉。哦,曾汉祖想起来了,他疑心重,以为指点的山洞是假的,一直在观望,等到有人钻进去叫快点的时候,因为悬崖那地方比较窄,再往前面挤就挤不过去了。时间过得飞快,不一会儿有人喊,鬼子来了,王八斤就跑,跑到半山腰,刚好碰见鬼子,又折回山顶,才跟曾汉祖汇合在一起的。现在后悔,肠子都悔青了,也不说话,只管叩头。山上石头多,前额都流血了。
还有一个是四次都没有死掉的王老五。没有财产,母亲死了,继母当家。继母故意设陷阱。房子倒了,他没有砸死,救他的弟弟是继母生的,却被砸死了。但王老五不知道感谢上苍,贪玩,整天赌。有一次,在赌桌上坐久了,出去小解,晕倒在茅坑里,喝了一肚子粪水,也没有淹死。还有两次,一次是被黄蜂蜇了,一次是被毒蛇咬了,都没死,命大。可命大有啥用?如今却要被鬼子砍头,又觉得命真的不好。坐在那儿,也许是在回忆前半生,也许是在思考如何逃,他没有磕头,仰着脸,泪水哗哗流,嘴唇哆嗦,发出微弱的声音:死,并不怕,就是怕疼!
曾汉祖听了,觉得好笑,也没有说话,咬咬牙,转身看大佐说,这样,比武,要是我胜了你就放了他们,我给你铜壶;要是你胜了,我给你铜壶,他们,包括我,随便处置。
哟西,大佐心想,好事,里外都赚,不赔本儿。实际上大佐想错了。
这个时候,赖皮也从沟里爬了上来,估计摔得不轻,站起来还弯着腰,龇牙咧嘴,走路像鸭子左右摆呢。他听到大佐同意了,赶紧摇手说,不可,大猪,你是打不赢他的……
赖皮不说话嘛大佐也许还有退路,赖皮一说,大佐就没了退路。赖皮还没有说完,大佐就骂,八格牙鲁,死了死了的,滚。赖皮吓得屁滚尿流,连头都没有回,下山了。
实际上,赖皮根本就没下山,下了一截儿,躲在一块大石头旁观战,就是那么一瞬间,大佐就捂住胸口,指着曾汉祖,说不出话儿。
枪响了。曾汉祖就是死在那次祈雨的祭祀当中。
曾汉祖死了,鬼子占领了武汉又向长沙推进,这里的鬼子也调走了,原因是前方需要兵。这里除了山还是山,也没有钱粮,留兵在这儿没有啥用处。再说了,游击队就像春天的茅草,隔不两天就冒出来袭扰,不打人熬人,也不安顿,就撤了。
鬼子前脚走后脚就来了国军,新任一位县长也姓曾,听说还是前清遗老。六十多岁了,看书都得戴老花镜。但是这个县长可不是一般的县长,不管你咋改朝换代,他还是做他的县长。六十多了,钱也赚够了,打打灰叠起来准备下岗的,鬼使神差,档案年龄搞错了,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岁,又被调到这里任职。
赖皮也没走。鬼子走了,他就投靠了政府,在衙门当个跟班,给这位曾县长端茶倒水。有一天,曾县长高兴了,就问赖皮,人家咋给你起这么个名字呢?赖皮知道自己曾经给鬼子当过狗,猜想曾县长也知道此事。
曾县长留着赖皮,打起了如意算盘。曾县长想,要是打走了鬼子,就把赖皮烹了,也显示他执政有功;要是鬼子跑回来了,有赖皮牵线,他这条老命不至于葬送在东洋鬼子手里。源于此,曾县长对赖皮当过“二鬼子”从来也不问,当然,赖皮也不说破。有人看不下去,以为曾县长才来不知道赖皮的历史,就在他面前告状。曾县长说,我咋不知道呢?这般一问,告状的人知道县长护着,也就不再告。端茶倒水的时候曾县长瞅着赖皮,心里犯嘀咕,就像提溜犯人,还设想不时敲打一下,故意把那些当过“狗”的花名册拿来。赖皮不认识字,曾县长就在那儿念,念着念着问赖皮,这上面没有遗漏吧?赖皮心里打鼓,赶紧说,县长大人,我又不是的,我咋知道呢?曾县长说,我想你是这里的老人,应该知道的。哦,要是不知道就算了。现在嘛,战事吃紧,都忙不开,你可不要为他们说情哟?我估摸,这些人,秋后都是要算账的。
赖皮吓得不轻。想走吧,恨他的人多,说不定还没有离开就会死得稀里糊涂;再说了,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赖皮聪明,从此在曾县长面前唯唯诺诺,一时博得县长的宠爱。
赖皮通过观察,觉得曾县长挺有意思的,用一句话总结: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平日里,曾县长穿着丝绸长袍,戴着老花镜,除了读书就是到学校,问一些教书育人的事情,显得既亲民又斯文,其实,他骨子里挺爱钱的。有一次,赖皮故意把一块大洋丢在去书房的路上,被曾县长发现了,他当时没捡,四下看,确定没有人才弯腰捡起来。捡起来还在耳朵边扣扣,高兴地揣在怀里,哼着《三月里来小阳春》,走了。吃饭的时候也没有见曾县长问过谁丢了钱,这就说明县长把那钱当成自己的了。问题是,在这个院子行走,除了秘书小黄,就没有人来过,这一点曾县长还能想不到?但是他就把那一块钱揣起来了,这说明他不仅爱钱,而且贪小便宜。这次曾县长忽然问起赖皮为啥起这个名字,赖皮装着害羞,故意把衣服拽了拽说,县太爷,说起来也不是丢人的事,这就叫生不逢时。爹妈死得早,只能讨饭。第一次到曾老爷家,说起来还是你一家子的,在曾下畈住,人家那院子,跟皇宫差不多。我伸头瞧瞧,不瞧罢了,一瞧吓一跳。县长,知道不,一个人腰里系着一把铜壶,我那时候还小,曾老爷看上去也还年轻,管事的就给我一个馍,但是我不走,我就问,你那老爷屁股上挂啥?管家说,去,你管这干吗?扯吊蛋。我心想,扯吊蛋就扯吊蛋,我倒要问问,那东西是个啥?于是我就赖着不走,想瞧个究竟。左等右等,大门又开了,还是那个管家。管家说,你这小要饭的,想当赖皮是咋的,上午不是来过了吗?我想戏弄他一下,笑着说,哎哟,你是人还是鬼呀?你咋知道我是“赖皮”呢?管家气得说不出话,不得已告诉我,那是老爷的宝贝。
我知道那个铜壶是宝贝,但是我也得了个外号,因为我没有名字,别人也把“赖皮”当我的名字喊。
哦,你的名字还是堂屋里出竹笋——有根呢。曾县长打趣说。
那可不是。赖皮说,赖皮赖皮,老难听的。老爷,你是有学问的人,给我改个名字吧?
改名字倒不难。曾县长说,你给我办一件事,办成了,我就给你改名字。
难不难?赖皮开始讨价还价。
难个啥?说起来也是你分内的事情。
那好,你说吧。
就这样,曾县长知道了有关铜壶的秘密。知道了,不解渴,咋办?贪欲这个东西也是不好戒掉的。曾县长外号“曾大麻子”,就利用同姓的理由把曾继祖邀请到县衙。一笔难写俩“曾”字,一大把年纪了,与二十多岁的曾继祖称兄道弟,话又很投机,也都喝醉了,县长提出来要看铜壶,曾继祖没有理由拒绝,就把铜壶从腰里解下来交给县长,县长拿回去研究,幡然醒悟:原来如此!第二天又派人送给曾继祖。这一看一送就有了名堂。有人说,曾继祖多聪明呀,铜壶绝不止一个,一定复制了好几个,给县长的一定是复制品。县长大人拿回去,没有找到毛窍,这才送还的。也有人说,县长多聪明呀,一大夜的工夫,就是再造一把铜壶也够了。县长得到铜壶,采取措施打开了,得了藏宝图,造一个一模一样的送还曾继祖。曾继祖吃了一个哑巴亏。
这些话儿在水面上传,鱼都漂起来了,嘴张着到处喝水呢;这些话儿在地上走,就有人开始谋划,就是把地下挖个窟窿也要找到。有人说,曾县长即使得了藏宝图也不敢拿出来。这个话不是话儿,等于磨一把钢刀。果然,不到一年,曾县长回家过年,路上,被人杀了。
对于曾继祖来说,压力太大了,他总觉得对不起他父亲。他父亲的话,回味起来还是话里有话呀,但是曾继祖没有悟出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是曾家的唯一传人。曾继祖吃饭也好,睡觉也好,总觉得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经常从梦中惊醒,醒了,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不像他父亲能拿得起放得下,他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什么事情都考虑再三,久而久之,他就成了铜壶,也是一个谜。
铜壶的链子有两尺来长,链在腰带上,腰带断了,就用麻、棉、丝混合捻成线织一个。这不是秘密,都知道,只不过编织起来麻烦。譬如麻,不是一般的麻,是苎麻,丝细而结实。一般的苎麻当年熟,编腰带的苎麻三年熟(鬼话)。到了第三年秋天,用刀子割了,扎成把放在冷水井里过冬,第二年春打捞上来,剥皮洗净晾晒即可。至于棉,就是普通的棉花,但有一点要求,从盛开的棉花朵朵上拽一根丝能拽出六尺来长就行(傻话)。至于丝,必须是七彩蚕丝,也就是时常说的榨蚕丝。这种蚕宝宝是野生的,生活在深山老林,缫出来的丝呈七种颜色,织成的围巾十分绚丽,摊开,迎着太阳光就像一条彩虹(痴话)。曾继祖不是织围巾,是织腰带,不需要七彩蚕丝的颜色,需要七彩蚕丝的结实。曾继祖说,七彩蚕丝结实度要比普通蚕丝强一百倍,还说这种蚕丝虽说山里有,但是寻找起来比较麻烦。曾继祖还说,苎麻结实而有质感,棉花柔软而有弹性,七彩蚕丝光滑而又细密,三种东西放在一起,形成合力,把许多优点集中到一起,刀锋利而不能断,锤千斤而不能碎,铜壶也没有损伤,系在腰间,特别舒服。这种腰带虑水,湿透了,很容易干。虽说都知道有这么多优点,哪一种优点都是要经日月修炼才能达到的,但是,制作过程太复杂。系裤子,一条麻绳就解决了,做这样的腰带到街上卖,赚钱希望不大,所以也没人仿制,更没有人傻到按曾家说的织腰带。曾继祖的腰带是限量版的,绝对真品。
“文革”时,大队会计是三年级还没毕业的吴黑子,不懂账,年终,三十四个小队的账都搂到大队算。吴黑子就把曾继祖请去了。曾继祖说不会,吴黑子硬说他会。请不动不要紧,最主要是善于动脑筋,采取得当措施。吴黑子知道曾继祖会下象棋,投其所好,就给他送了一盘。曾继祖推说不会,不收。吴黑子想了一招,说是公社书记让带给他的。依说面子够大的了。曾继祖心想,书记咋认识俺?一定有鬼,于是就说,就是俺会下象棋,还有个无功不受禄呀!投其所好不行就抓小辫子。曾继祖成分不好,告到公社,没算着公社副书记是曾继祖岳父,挨了一顿训斥不说,还把曾继祖弄了个历史清白,烈士后裔。咋办?抓不住辫子揪偏毛。曾继祖的独苗曾孔祖正上小学,吴黑子就拿他儿子说话,找到校长,说孔祖偷邻桌的钢笔,得开除。曾继祖想了想,叹口气,也就答应了。
答应了,盘账,也给弄圆盘了,但是他从来不多说话,吴黑子总感到曾继祖跟自己不是一条心。有了这个念头可不得了,这个念头就像天边的乌云,开始只是一个黑点,慢慢就会变成一大片,最后就是一口锅,把整个天都能煮了。
吴黑子整天睡不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劲儿。开始,吴黑子好酒好烟带着到曾继祖家,想拜师学艺,但是曾继祖说,会计没有老师,三百六十行就是没有这一行!要是有,就是教打算盘,先从小九九打起。吴黑子会打算盘,不用教。吴黑子又提出教做账。曾继祖眉头一皱说,那不叫做账,那叫算账。吴黑子问,为啥叫算账呢?曾继祖说,做账就是把不能平衡的做平衡,算账就是找账中的逻辑关系。这么一说,吴黑子心惊肉跳,更加坚信曾继祖在他的账里做了手脚。
吴黑子也算聪明,到县城找到做审计工作的远房表叔蔡大邦,呆了一个星期,最后把账本搂回来。吴黑子还是愁眉苦脸。听说,蔡大邦找人把账目看了一遍,硬是没找出问题。吴黑子心想,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心里盘算,到时候,不用就是了。
可事情没那么简单,第一年不用,第二年就出问题了。吴黑子贪污国家的粮票布匹达三千多元,按当时政策够枪毙的,但吴黑子说账目是曾继祖算的,曾继祖也有责任。曾继祖没有否认,于是也把曾继祖抓起来了。曾继祖罪过不轻,属助纣为劣,还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曾继祖判刑了,那是大问题。但是曾继祖没有申诉,这一点,全大队的人都说曾继祖亏,也有人说曾继祖傻蛋。曾继祖呢,铺盖卷卷,像修灌渠,还有点喜滋滋的。
曾继祖在“五一”劳改农场做编织袋,因为他做过腰带,编织袋的原理与腰带的原理相通,同时,就工艺流程来说,编织袋要简单多了。所以,曾继祖在劳改农场就当起了技术顾问,成天背着手走来走去。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人们动起了曾继祖那铜壶的念想。
有一位劳改犯叫“猫眼”的,看着曾继祖背着手在厂区来回荡,铜壶挎在腰上,久而久之,走路就有点往右歪。他就告诉厂长,说曾继祖“右倾”。厂长是个“老转”,问为啥“右倾”。告状的说,他走路总是往右歪。
曾继祖虽不多说话,但他面善,对谁都微笑,好像对谁都亲,所以人缘很好,加之厂长还需要他搞技术,也就扇了猫眼一耳光,骂道,你眼睛瞎呀?你没看到曾师傅右边挂一只喝水的铜壶吗?
猫眼想想也对,但是又觉得哪儿不对。哪地方不对呢?一时也没有找到答案,憋一肚子气回到宿舍,刚好曾继祖从外面回来,就赶紧打招呼,曾继祖一愣,然后点头微笑,走到自己的炕头,睡了。
猫眼不甘心,在床上辗转反侧,心想,哪地方有问题呢?难道是脑子有问题?就在那动脑子,不停地数高低床的床板,怎么数就是那么八块,一块也不差,直到数够一千遍,从窗户钻来一缕月光。
天上没有云彩,月亮就很放肆,带着苍白的微笑蹦跶到屋里,像贼一样探头探脑,看看屋里安静了,就落在曾继祖的铜壶上不走了。猫眼就觉得好玩,心想,曾继祖也太屌丝了,一个破铜壶,睡觉还拴在腰上,难道是宝贝?念头一闪,把猫眼吓呆了——宝贝,一定是宝贝!要不是宝贝,为啥他连睡觉也带在身边呢?
事情往往从一个念头开始,七转八转又转到另一个念头,这么一转,就转出许多事情来。猫眼反正睡不着,就蹑手蹑脚走到靠窗的地方,距离曾继祖两尺来远,鼻子就能触摸到曾继祖呼出的热气,猫眼惊呆了!——铜壶没有嘴!
猫眼惊讶得几乎要叫出声,为了不被人发现,他赶紧捂住嘴,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莫名其妙的冲动捶打着心跳。他一手捂住嘴,生怕逃出声音;一手捂住心,生怕心从胸口窝窝蹦跶出来,又蹑手蹑脚回到原地,躺在那里,直到天亮!
咚咚,咚咚……一阵紧似一阵。厂长不耐烦,一边穿衣服一边骂:哪个狗日的敲门?才几点呀,你妈死了呀?
猫眼赶紧说,厂长,俺妈没死,倒是比俺妈死了还重要!
嗯,啥吊狗鸡巴事这般折腾?厂长打个呵欠,语气缓和了许多说,到办公室,我马上到。
到办公室,厂长眯细眼睛,打着呵欠说,啥吊事急得像猴蹦子似的?
厂长,我发现了重大秘密。猫眼弯着腰说。
嗯?
嗨嗨,要是我说出来,您看能不能给我减刑?
上面规定,立功才减刑,说吧,看你立了啥吊功呢。
好,那我说。猫眼说,昨夜,我发现曾继祖的铜壶了。
放屁!是你发现的吗?我早就发现了。厂长说,人家那东西整天带着,在部队里是大路货。咋了?
不咋了?猫眼吞吞吐吐说,只是不对劲儿。
咋不对劲了?厂长说,不就是军用水壶吗?抗美援朝时用的壶,上面还上绿漆,比他那好看多了。一只破壶,咋了?
不是那个意思。猫眼好像找不到准确的表达方式,又斜眼又挠嘴说,厂长,那把铜壶有点怪,噢,没嘴!
没嘴?厂长一愣说,咋可能呢?
没嘴!
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为啥没嘴?
这就是我要说的秘密。猫眼看到了希望,又进一步说,你想想厂长,这里面问题可就大了。没嘴的壶说明不是喝水用的,不是喝水用的那是干啥吊用的?难道,难道……
**娘的你拉不出屎呀?磨磨唧唧。骂过,厂长也惊呆了,忙说,你是说曾师傅是特务?
……猫眼没有回答。
厂长紧张地说,难道是一枚炸弹?
嗯。猫眼点头看着。
厂长站起来,围着桌子转了一圈说,不对呀,在劳改农场,带炸弹干啥?炸死你们这些劳改犯吗?
猫眼一激灵。
厂长笑了笑说,不对,他跟你们没冤仇,炸死你们也没有政治意义。说着,厂长猛拍一下前额,抬起头来说,不是炸弹,是宝贝!
十一
刘书记说,我讲的这些都是曾孔祖亲自讲给我听的,因饭局,人多,他讲到这儿我也不好再问,就喝酒。喝了酒,趁着酒兴,曾老板就把我拉到苏州市区兜风,看到苏州市也有标志性建筑,于是我就想起我们县城北那一块空地儿,也想建一个标志性东西放在那儿,提升城市形象,让城市有个魂儿。曾老板也赞成,还说,要搞标志,需要他回来投资,一句话儿。
话说的我感到舒坦,就问曾老板,你在饭局上说,你佩戴的这把铜壶不是祖传的,那么,你家祖传的铜壶在哪儿?
曾老板说,坏了,丢了?
说得我一惊,忙问,咋丢了呢?
逢观山会时丢的。曾孔祖说,观音山逢会,爹妈去赶会,想在会上卖农具,离会场中心十多里都有人。南来的北往的挤都挤不进去。还没有走到山脚就感到气闷,老远看就像冰天雪地里的一群企鹅。观山的路也进行了区划,购买衣服的在西边,求神拜佛的走南门,打花鼓玩猴戏的走东门,农产品摆北门。妈说走西门,想买件衣服。爹说下山走西门,现在买农具要紧。爹妈就走北门。还没到北门,一棵歪脖树下坐着一个小姑娘,一看那姑娘,头大,像一只碗,脖颈短,头窝在脖颈里,匍在地上,也看不到腿,巴掌大的脚,上面全是脓泡,背靠松树,松树的枝桠在风中吱吱叫。那姑娘看不出年龄,眼睛闭着,双手还算全,在那乞讨。面前放一张破烂不堪的纸,写着:
我是个孤儿,爹妈都死了,靠要饭过日子,不幸疾病缠身,还望大爷大妈大叔大婶大哥大嫂大姐大妹可怜可怜吧,施舍积德,菩萨保佑,福星高照,无病无灾,娶妻生子,升官发财。
写的乱七八糟,但是看着可怜,爹弯腰询问,被过路的碰了一下,转身看,小乞丐满脸灰尘,哂笑,还对我爹说,她是骗子,别上当。要是小乞丐不说这话,也许我爹问一问就走了,无外乎施舍一点钱。这般一说,我爹觉得不像骗子,也就把腰里揣着的仅有的二百元钱都给了那个小姑娘,临走还回头看。我爹没想到,腰间的铜壶就在这个时候没了。至于怎么丢的,一点也没感觉。因为爹是蹲着给那小姑娘钱的,站起来才感觉腰间轻多了。
铜壶没了,可不是小事,但又是小事,因为一把铜壶值不到几个钱,报案也没有用。要是报案了,警察还说你有毛病。不报案吧,真的丢了,心难受。爹感觉丢的不光是铜壶,是祖宗,是一颗心。爹想,怎么一颗善良之心就会丢了呢?要是没有一颗善良之心还会丢吗?很显然,谁个去偷你的这颗心呢?这颗心就会永远揣着,永远也不会被偷走。可是爹想,没有善良之心,就是不丢,要它又有什么用呢?这般一想,爹认为别人偷去的是善良之心。可是偷去了,就变了,就不再善良了。爹很担心,也很伤心。爹和妈饿着肚子到处找,又写了寻物启示,没有找到。爹回来就病了。妈也不说话,因为妈嫁到曾家就是为了解开铜壶之谜,现在铜壶没了,等于“之谜”丢了,希望打水漂了。所以,妈也病了。不过妈还好,吃了药,过了几天渐渐好了。妈说,开始呢是为了那把铜壶,现在孩子有了,房子也有了,虽说没有见到你爹当官发财,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尤其是你爹,像一头牛,身体棒,爱干活,爱读书,对妈也好,也就知足了。后来,妈居然认为铜壶就好像装饰品,实实在在没有秘密。就好像爱一个人,你爱的不是这个人的全部,只是一部分:长相,思想,或气味……那把铜壶就算爹的气味儿吧。丢了,妈居然看开了。
妈看开了,爹看不开。因为爹睡在床上第一要抚摸的是铜壶。现在突然不见了,躺在床上就不踏实了,眼睛睁着,好像眼前挂着无数个铜壶;眼睛闭着,铜壶不是在眼前,简直就是移植在大脑里,只能躺到天亮。爹也试着干活,一只手拿着钉耙,一只手还不忘摸腰,摸不到铜壶,拿钉耙的手就握不紧。不干活了,吃饭总可以吧,端起饭碗也要摸,没铜壶了,吃饭的兴趣也就没了。
对于爹的处境,妈也很着急。那天,晚霞很铺张,毫无节制地在天上涂抹,把半个天空弄得像烤红薯的炉子,躲在树下都害怕会被颜色染到脸上。妈找到我说,你爹好几天都不吃饭了,病根在那把铜壶上。我问你,你爹为啥那么在乎那把铜壶呢?
妈想从我嘴里知道铜壶的奥秘,但是我确实不知道。妈叹口气对我说,这是图纸,你找王铁匠,让他比葫芦画瓢再做一个。我也就骑了自行车去了。王铁匠好像知道我爹有一把铜壶,问,你爹不是有吗?你也做一个佩戴?我说不是的,我爹想看看是现在人的手艺精湛呢还是古代人手艺好?王铁匠经我一激,很自信说,当然是现在人手艺高啰,不是吹,一把破铜壶还仿照不出那等于不是铁匠!只不过我没有见过你爹的铜壶模样,图纸嘛毕竟是扁平的,虽有尺寸,看起来有点模糊。我又讲了大体轮廓,还用手比划,王铁匠似乎懂了,点头,夸下海口说,你等着瞧,比真的还真!
铜壶是昨天晚上拿回来的,真的很逼真!王铁匠不简单,不说尺寸大小,就是外观,也跟真的一模一样。哪地方上铜绿了,哪地方还黄亮,都搞得一清二楚,完全按照我记忆的克隆的。说实话,我就怀疑这个王铁匠是不是有电脑,在什么时候拍摄过我爹的铜壶。哦,我想起来了,王铁匠是不是为了赚钱把我爹的铜壶故意偷去了,为的是仿制出来出售!
这个想法还是被事实否决了。铜壶拿回来之后,我爹就看了一眼,对我妈说,谁叫你仿制的?我那铜壶是能仿制的吗?要是能仿制,为啥祖祖辈辈就一脉单传呢?
妈说,就是你的,在会上丢的,有人捡了送来了。
爹走近五米,距离铜壶二十多米,说,我是好糊弄的吗?你看侧边,我那铜壶上面划有印子,一道印子代表一代人,传到我这一代就是十八代了,你这把铜壶有印子吗?再说了,底部那些乱七八糟的是啥?老祖宗的辈分也是能胡乱模仿的吗?
西洋镜戳穿了,爹倒在床上睡了。妈看着心疼,就在屋里哭,正哭呢,来了三个要饭的,其中一个大人,俩小孩,大人肩膀扛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要饭棍,咚咚,敲门。
打开门,进到院子,三个要饭的围在一张石桌子旁,只听高个说,都怪我这个不成蛋的儿子,误信了收古董的王瘸子的话,听说你有一把铜壶,出了十万要买。我儿子就昧着良心把你的铜壶偷了,送给王瘸子。王瘸子看看说,虽说也算古董,但终究没什么大的价值。原来说那话儿,是看见曾继祖佩戴在身上,感到奇怪,如今见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王瘸子说过话,虽说没有签字画押,也没有签合同,毕竟是红口白牙说的话儿,不好装孬。拿到铜壶,就给我儿子一千元押金,还对我儿子说,剩下的存在一个折子里,明天来拿。
我儿子就走了。黑心的王瘸子拿着铜壶对镜子照,也没有发现异常,又找专家鉴定,也说最多值千把块。但他还是不死心,还认为里面有宝贝,或者说有藏宝图。
王瘸子花费了一夜时间,用金刚刀把头子锯掉了。锯掉一看,里面黑洞洞的,连一点烟雾都没有,当时就傻掉了。我儿子找他要钱,他耍赖,一千块钱也不要了,又把铜壶送回来了。我女儿知道了,哭着让我把铜壶送给你,向你赔不是!
十二
刘书记讲了他在苏州的见闻,实际上就是曾孔祖讲的。聊热火了,就扯到招商引资。书记说,孔祖呀,没想到你的家事这般传奇,要是你能回去,就在北转盘那儿给你划一块地,办个铜壶加工厂,给家乡找个致富门路。
曾孔祖说,好说,要是县里能看得起俺,俺就回去。俺在北转盘投资建一个铜壶标志,再在北转盘那地方建一个铜壶加工厂,不管是南来的北往的,看到这把大铜壶立着,一定会感到神秘,要问个究竟。我再在那儿办个茶庄,说不定能给老家带富裕呢。
原来如此,县长听罢,恍然大悟,接着说,书记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给我们很好的启发。我想,我们一定要抓住商机,共同把标志打造好。怎么打造?一是不要让曾孔祖回来投资,我们自己投资。那地方是国有用地,标志是代表山城县,一个私人老板投资算啥呢?虽说财政困难,但是我们勒紧裤腰带,想尽一切办法,这点钱还是能筹到的。二是他可以回乡投资,按照规定,把那块地拍卖给他,让他在那地方建一个铜壶加工厂,再搞一个铜壶社区,还可以让他办一个茶庄。三是我们要把书记讲的当成县文化产业来抓,写成剧本,拍成影视剧,提出铜壶精神。
县长说过了,常委都附和,都说,这样做,不仅找到了一条致富门路,也为招商引资带来了生机。还在县长说的基础上做了几点补充,一时间,会议开得热火朝天,都十分开心。
这时候,书记好像很累,什么也没有说就表态了。书记说,我说累了,该休息了。照县长说的办吧。具体谁个抓都由县长安排,县长就代表我,负责落实,直到抓好抓出成效。
事情往往出人意料。没想到的是,竣工的第二年,书记调走了,任省某高校副院长。虽说高升了,但是所调的部门远离了行政,按照刘书记自己说的,边缘化了。人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就回忆。刘书记在调走的第五个年头,回忆起在山城的日子,忽然想到该县走走,于是谁个也没有叫,自驾车去了。
在路上,刘书记猜想,好多地方都是人走政亡,我在山城也没干啥事,走后,山城已经换了好几茬了,到如今,听说现任书记也姓牛,只不过是“牛”,做派雷厉风行,行事明断果敢。有一位山城老板看病,碰见了,拉家常,说到山城这些年的变化,老板说,你可不知道,公园里建的亭子拆了,在那儿修了一个厕所,说是公园没有厕所不行。刚修好又调走了,接任的就是这个牛书记,又给拆了。牛书记说,公园应该有厕所,但是地点不对,一般来说,厕所都在边角,在公园中间建厕所,不雅观。亭子在公园中间,原来是对的,咋能扒了建厕所呢?于是又给扒了,重建一个亭子。我就是想问一问,当初老书记,您在那儿建亭子,是不是找风水先生看过了?
刘书记听了,哈哈大笑。至于在北转盘那儿建的铜壶标志,问起时,老板说,听说几任书记都想拆了重建,站在铜壶面前指手画脚,还说,一个县用铜壶做标志,还提出铜壶精神,太不靠谱了,简直崩溃!为啥没有换掉呢?是个谜!
听了老板这么一说,刘书记心血来潮。这次去,就是要考察一下这个事情的。
到了。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刘书记带着帽子,把车停好,下了车。嘀嘀,围着标志,南来的北往的车很多,叫个不停。刘书记让道,好像跟人打招呼,实际上他一个人也不认识。刘书记微笑着,围着铜壶转了一圈,走回来,站在硬化的停车道上看对面,对面就是茶庄,茶庄很热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在茶庄的墙壁上正播放《一把铜壶》的微电影,电影里那个曾孔祖提着铜壶,肩膀上搭一条毛巾,厉声对鬼子说:“什么秘密也没有。来吧,来了,让你有来无回。”刘书记看着,觉得挺滑稽的,心想,是曾汉祖,咋弄成曾孔祖了呢?差着两辈呢。不觉呵呵大笑。
此时,已近中午,走了三个多小时的路程,到这里又围着铜壶转了几圈,已经感到尿急。刘书记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发现厕所。抬起头,微电影对面就是一排小树林。刘书记走了过去,也学着等车百姓的样子,改开裤带,一边尿一边笑着说:上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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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11 08:29:4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佩服主席才华!实在是一篇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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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2017-4-21 16:45
  • 签到天数: 164 天

    [LV.7]常住居民III

    发表于 2015-11-11 12:15:5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广东省广州市
    欣赏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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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5-11-11 15:39:19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浙江省杭州市
    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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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08:14:26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乌桕先生 发表于 2015-11-11 08:29
    佩服主席才华!实在是一篇力作。

    主编出现了,谢谢夸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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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08:14:5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多提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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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2 08:15:43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自己感到力不从心,谢谢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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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5-11-13 08:21:40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浙江省杭州市
    手法老到,叙事从容,绝非常人所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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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5-11-17 19:14:18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河南省信阳市
    一骑红尘 发表于 2015-11-13 08:21
    手法老到,叙事从容,绝非常人所及。

    谢谢支持与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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