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索寓言新解

回到最初

　　《伊索寓言》里有一则短小的寓言，叫《赫尔墨斯和雕像者》，说的是天神宙斯的儿子赫尔墨斯，想考证一下自己作为主管商业之神，在人间百姓中的地位到底有。赫尔墨斯本想听听雕像者对自己的赞赏，结果却大失所望，伊索便顺便在这里加了句旁白，打击一下赫尔墨斯的自命不凡和爱慕虚荣。
　　其实，这个旁白未必就封闭了其他的解读方式和结论。
　　如果我们把揣测中的心理活动过滤掉，这个事情就是：一天，赫尔墨斯化装成一位顾客来到雕像店。他指着宙斯的头像，问雕像者：“这个值多少钱？”“七赫拉”。他又走到自己的雕像前，便问：“这个值多少钱？”雕像者指着宙斯的像说：“假若你买那两个，这个算添头，白送。”
　　——赫尔墨斯是化装了的，我们就应该假定雕像者是不认识他的，而不是有意要挖苦这位商业之神的，特别是，按照常理，经商者应当讨好商业之神才对，而不是相反。由此也可以反证这位雕像者确实不认识赫尔墨斯。所以，他这样的回答，是单纯从营销的角度考虑的符合常理的安排：买二送一。从雕像的成本来说，每个大体上是差不多的，雕像者不会在意你买哪一个，而只会在意你买多少，只要有利于他利润总值的增加，他都会予以欢迎。
　　基于此，这个故事完全可以是另外的一个版本：一天，赫尔墨斯化装成一位顾客来到雕像店。他指着自己的头像，问雕像者：“这个值多少钱？”“七赫拉”。他又走到自己宙斯的雕像前，便问：“这个值多少钱？”雕像者指着赫尔墨斯的像说：“假若你买那两个，这个算添头，白送。”
　　比照一下，结论就很明白：赫尔墨斯的“没趣”确实是“自讨”的，如果他改变一下提问的顺序，他的虚荣心就必然会得到满足。而不是像伊索说的，自命不凡的人，贪图虚荣的人，必然会自讨没趣。
　　这么说，并不是为了赞助自命不凡和爱慕虚荣，而只是说，伊索的推理方式是不可靠的，结论自然也是不能成立的。
　　有趣的，在于“添头”的作祟。“添头”者，增加也，增加的东西，在性质上和原有的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比如“添堵”，原来心里就不畅快，这一添，就让灰色深化为黑色了；而且也暗示了在数量上也没有原有的多，在品质上也不会比原有的好，比如“添枝加叶”、：“添油加醋”，只是作为额外的举措和可有可无的附加。“张家添了个丫头。”这当然是不是坏事，是一件喜事，但如果没添，张家已经有儿子了，说不定也有女儿了，说不定是有了女儿却没有儿子之后这次是希望有个儿子的，不承想还是一个女儿。咳！
　　“如虎添翼”之“添”，肯定是好事，是喜事，没有“说不定”的暗示，然而，那老虎原本就是山中之王，称霸一方，雄气十足，连被他吃了的人变成鬼之后还会为它做伥，帮老虎把被它咬倒的人的衣服给剥了，以便吃得更畅快些。老虎要相貌有相貌，要力气有力气，要地位有地位，有声名有声名，它还要图什么虚荣呢，“实荣”都享受不过来呢！添了副翅膀之后，神气可以显得多一些，地盘可以占得大一些，王威可以摆得阔一些，那是当然，所以也是喜事一桩，但毕竟只是一个添头，如此而已：有也好，没有也罢。老虎，总还是自然之王，是百兽之王，只像“增光添彩”。
　　同样的情况，还有“余兴”节目，还有“晚年”时光，还有“馀日无多”，“余”者，“残余”之谓也，在意味上读，跟“添”字实在是难兄难弟。主体部分，精华部分，已然过去，留下的，无非是残羹冷炙，在怎么好的晚霞，毕竟已近黄昏，再怎么精彩的歌舞，毕竟已为尾声——即使后上的那几个菜，是这次胜宴上最美味的佳肴，即使这片晚霞，远胜于东榆最灿烂的景象，这一段歌舞，远美于前面最精彩的节目，都没用，一个“余”字，就从根本上定了位，就像那一个“添”字。
　　寓言里说，赫尔墨斯后来是灰溜溜走了。其实他在受挫之后，完全可以换一个法子，让自己高兴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