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近中秋，又见满街的石榴。在我眼前晃动的不是卖石榴的摊位上方随风摇曳的法国梧桐浓密的树叶，而是一处院落。在院落的西南角栽有两棵石榴树，五月刚过，通红的石榴花便挂满枝头，明丽而青春，给这个看似衰败的院落带来了无限生机。而我，往往要走过一条不算太长的鹅卵石路，去观赏随风舞动着腰姿的石榴花，在早晨或下午放学之后。

    这是一处临街的院落，有一间狭长的门廊，把街道的喧闹和院落的静寂连接起来。门廊两侧各有一间卧室，我当时就住在西边的卧室，我的小爷住在东边的卧室。走过门廊，迈过结实的而古老的门槛儿，我就来到记忆中的一处院落。

    那时，我们家刚从乡下迁进城，姊妹四人，加上爸爸妈妈，六人挤在临街的面积不到三十平米的一间半平房里。生活之艰辛可想而知。这处院落就在我家斜对面，估计直线距离不到二十米。我家在街道的北面，这处院落坐落在街道的南面。这处院落只住着一位老人——我的小爷。

        小爷是一位女性，我知道，一般晚辈将比父母长一辈的男性称为“爷”，我父亲则称呼她为小姑。较早的时候，父亲带我去城里都称之为“小爷”，从那时候开始，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我将爸爸的姑姑称呼“爷”，后来仿佛记得爸爸跟我解释说，你小爷终身未嫁，为了表示对她的尊敬，所以称之为“爷”。再后来，“小爷终身未嫁”又成为一个谜，无法解开。

        等到我读中学以后，我们家那一间半房子确实显得拥挤不堪了。小爷经常在空闲的时候，搬一把椅子坐在我家门前。我家西面是一条巷子，东面临街，来往行人较多，比较热闹，所以巷子深处的邻居有几个经常坐在我家门口聊天。小爷看到我们家太挤了，就跟我妈说，让你的大孩子住在我家吧。妈妈非常高兴。就这样，我就搬进了小爷房子门廊西面的一间卧室，我就有更多的时间熟悉这处芳草萋萋、石榴花夺目的院落。

      在我的印象中，小爷总是拿着一本书看，或者《啼笑姻缘》，或者是别的什么小说。那时候我不知道《啼笑姻缘》是鸳鸯蝴蝶派作家张恨水的代表作，每天忙于功课，根本没有时间看。我记得中学时候读的一本《子夜》，还是躲在被窝里看的，打着手电筒。那时候的中学生，如果抛弃功课看小说，被认为是不务正业，不但挨吵，而且还面临皮肉之苦。当时我觉得小爷很了不起，能看那么厚的书，算是“知识分子”了吧。

      小爷每天很早就喊我起床，隔着门廊，一个老人的声音颤巍巍地传过来。我起来之后，都会搬一把椅子，坐在院子里读书，给静谧的院落增加些许生气。早晨院落里新鲜的空气，院落南侧一堵高大的青砖墙，沿墙而上的爬山虎，再加上院落西南角的两棵石榴树，在这种环境中确实是一种享受，但我当时没有心情欣赏，有繁重的课业负担和巨大的升学压力。

      后来，我去外地求学，远离了小爷，远离了小爷的那处院落。记得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秋天，我接到父亲的电话，告知小爷去世了，让我回家参加他的葬礼。葬礼之后，那处院落就被卖给了一家事业单位，临街的两间卧室和门廊扒掉了，在原院落处盖起了一栋三层的家属楼。

     尽管院落没有了，但我经常在梦境中回到这处院落，看石榴花开，看满墙的爬山虎叶子随风摇曳，还有，这处院落中的一位慈祥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