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一年半，转到后窗，重逢那株八角树。蓦然惊喜。它长高许多，也挺拔不少。仿佛由幼孩至青年，健壮有力。

以往树顶伸手可及，仿佛低矮灌木。雪来时，白雪积压树顶，间或冒出一两片肥厚绿叶，像极了白顶篷绿斑点的大蘑菇。春雨过后，则是另一番佳景。新生的叶，绿莹莹的玲珑剔透，缀于墨绿的老叶间，仿佛湖水潋滟的波光，闪耀阳光的暖意。稍迟几日，叶间开出淡粉或红色的花。花朵由蕊及瓣颜色渐深，层次分明，油彩渲染似的艳丽。肉质花瓣，厚实精巧，密密排成2-3层花朵，漂亮得像瓶子里的塑胶花。亦许是因了花朵密实、花瓣质厚，连番春雨东风，也能无恙于枝头。且即便枯萎，也不零落，只是整朵地僵于叶间。花期较长，直到天儿渐渐焐热。于众人，它俨然四季常绿花木，浑忘其本质原是厨中香料。

八角，又名茴香、八角茴香、大料等。我却喜它俗名“八月株”，大抵因果实八月成熟得名。窃以为沾上“珠”字，便是高大上了，便不容许闲杂果木鱼目以混。这，许是我爱它的方式。

如今，历时两春一秋，它依然默立后窗。树干笔直挺拔，树冠已越过我头顶，枝繁叶茂生的极昌盛。错过两季花期，再见，依然是它最美的时刻——孕育果实。几月前，听同事说它开始结果，两颗。忍不住嘲笑：并不见你多长进，空开了两季繁花。此时，站至它身前，才知自己蠢透。这躯干的结实，枝叶间的繁茂，皆是盘根错节努力生长的结果。光阴于它，从未虚度。

亲昵地抚它枝叶，不经意发现数十颗果实，精致匀称的八只角，或绿或棕，藏于叶间。原来它已果实累累。不喧哗、不浮躁。连果实都生的这样安静漂亮，谁说它只是一株乔木呢？

缺席的这一年，错过的岂止这风景。陪伴三年的孩子，齐齐于六月毕业。汗水与泪水，欢笑与苦痛，统统与我无关。即便中考的辉煌战绩，我也仅仅从别处听说。上周末，有学生回母校见恩师，与我小坐（自然我非他们口中恩师）。谈及第一年的陪伴，小姑娘泪盈于睫。我也忍不住心酸鼻酸。那样全心全意的爱护，那样好的时光，也是有后来的。后来，他们成长了。后来，我衰老了，身与心无法全盘交出了。插曲一段段，纵然依然陪伴，也失了最初的浓烈。后来两年，多少纷争，也终于一起走过。

最叫我动情的，还是第一个教师节。晚间打开教室门的华丽惊喜、黑板上简单却真挚的祝福、自发齐唱的《隐形的翅膀》；男孩子的承诺、女孩子的眼泪、我的语无伦次……只有那个时刻，唯一的时刻，我觉得我们是一起呼吸的，我们的心是相连的。

可是，都过去了呀。待我重回校园，竟再也激不起对旧地的热爱。仿佛那三年已将我的热情耗光。也仿佛那一群孩子，带走了我全部的爱。

再站至讲台，整班无一熟悉面孔。他们不会唱我爱的歌，不知我喜欢的花与果，不懂我常有的表情。从头培养吗？不，太耗心力，我已托付不起。还好，我有朵朵，那苹果般的小脸儿，是我时时的牵绊。她会陪我、爱我，永不毕业。

校园广播日日重复：今天是×月×日星期×，校园广播又和大家见面了。然后便是念新闻、读散文、说故事。新闻过期，便是故事；散文，是他人的故事；故事，则是从他人之口流传的旧事。原来，每一桩事都是故事。我们念念不忘的，我们不经意遗忘的，都会成为故事。已故的情事——倘若每一桩事都摻入感情的话。

风景呢？南山北麓、苍山泱水，千万人有千万双眼，可曾将风景看透？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我们都这么欺骗自己。欺骗不了的是：四季更迭，我们渐渐苍老。

淅沥的雨声中，有种错觉：仿佛这一天有一辈子那么漫长，仿佛那株八角真的陪我到地老天荒。

呵，不老的，唯有风景与故事呀。